枇杷试探着问。</p>

他从前有次见过这狗得了家里的命令去祠堂送东西，村长家的婆娘将放了东西的竹篮绑在狗背上，得了命令的黄狗便屁颠颠地跑了，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p>

枇杷倒不是真的想去祠堂。</p>

他曾经在祠堂后面的小坡上，发现过一处颇为隐蔽的洞穴，在一片掩映的灌木之中，又有岩石做掩护。</p>

当时，枇杷从山上下来，偶然路过，本来是想去捡掉落的竹笋，不想却有了这样一个意外的发现。</p>

后来探头进去看了看，黑漆漆的一片，倒是勉强可容一个人通过。</p>

枇杷没有走的很深，独自待了会儿，总觉得有些阴森，还有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p>

就好像那个黑漆漆的洞子里不止他一个人。</p>

当时的枇杷联想到鬼故事里的一些可怖情节，心里瘆得慌，没待多久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p>

临走时还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磕破了手肘和膝盖。</p>

激起的回声把自己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有鬼在说话。</p>

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后面被太阳晒了一路，直到家门口那股子阴森森的凉意才差不多消退，他也堪堪回过神来。</p>

想起自己原本是要去捡滚落的竹笋的，结果这么一闹，完全就给忘了，竟然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了家。</p>

一时间后悔到了极点，只怪自己好奇心太盛，耽误了正事。</p>

当时，枇杷还担心会不会因此受到责怪。</p>

没想到娘亲见到他这副样子，直接扑上来心疼地上下查看，再三确认过枇杷确实只是自己摔了一跤，而不是被人欺负了之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p>

拉着他的手到井边打水清洗伤口，又小心地上了药。</p>

【如果真有人欺负我，娘亲会做什么？】</p>

枇杷当时不明白娘亲为何会那么紧张，在误会解除之后，出于好奇随口问了一句。</p>

当时，女子正低着头，动作轻柔地给枇杷涂抹药膏。</p>

那是用草药制成的，据说是娘亲的独家秘方，就连枇杷他爹都不知道对方有这样的手艺。</p>

枇杷真的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听到这话的娘亲却一下子窒住了呼吸，就连手上涂药的动作都跟着一顿。</p>

【娘亲？是我说错什么了吗？】</p>

枇杷见状不由地有些担忧，更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惹了娘亲的不高兴。</p>

片刻后才听见娘亲有些虚弱的话音，她说：【怎么会呢？如果你这样问一句就是错的，那些人又算什么呢，对了，他们根本不是人啊……】</p>

女子突然的自言自语吓了枇杷一跳，忍不住小声唤了一句娘亲。</p>

闻言，女子抬起头重新看向枇杷，脸上又变成了后者所熟悉的娘亲惯常微笑的模样。</p>

【瞧我，光顾着自己想事情了。】</p>

女子微微笑着，继续将用草药研磨而成的药膏在枇杷的伤口处均匀涂抹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p>

枇杷却瞧见对方指尖不自觉地轻微颤抖，像是被触动了最隐秘的心事，想要掩藏却收效甚微。</p>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p>

枇杷不知道娘亲在想什么，却依稀猜到是和对方的来历有关的事情。</p>

那是枇杷从不敢主动触碰的一份记忆，除非娘亲自己想说。</p>

而就算是娘亲主动提起了，枇杷更多时候也只是作为一个倾听者，既不附和，也不去追问什么……和院子里的一颗石子，屋檐上的一根茅草，角落里那一株矮矮的枇杷树，好像没有多大区别。</p>

因为枇杷深知自己身份的尴尬，觉得自己没有资格。</p>

——更害怕玷污了那份弥足珍贵的回忆。</p>

直到娘亲为他涂抹完所有的药膏，收拾东西站起身准备往屋里走时，才又回过头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让那些人知道世上最难求的便是后悔药。】</p>

枇杷愣住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娘亲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说出如此决绝的话语。</p>

尤其是……</p>

娘亲那时还是微微笑着的，夕阳斜照，将一片婆娑的树影投落在她的半张脸上，看起来半明半昧。</p>

当时的枇杷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刚才娘亲出人意料的发言，对上那沐浴着缱绻霞光的半张脸，不禁又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p>

毕竟，娘亲是这样柔软的一个人……</p>

柔软到竟然愿意这样厚待，自己这个流着肮脏血液的孩子。</p>

后来，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枇杷说起自己是在祠堂后面的山坡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这才弄成了这副狼狈的模样，还因此弄丢了林子里挖的竹笋。</p>

提起这事时，枇杷多少留了个心眼，怕娘亲责怪他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所以没有提起那个山洞。</p>

没想到，前一刻还在微笑的娘亲听到祠堂两个字，立刻就蹙起了眉：【你去那里做什么？】</p>

【我……】</p>

枇杷打了个磕巴：【我只是看时间不早了，就想绕个近道。而且……】</p>

——而且他也没进祠堂呀，只是从祠堂后面的坡上经过，根本都没有靠近一点。</p>

枇杷如实解释了一番，但娘亲的脸色仍然不是很好看。</p>

娘亲看了一脸茫然的孩童好一会儿，又叹了口气，才缓和了语气按着孩童的肩膀认真叮嘱：【枇杷你记住了，祠堂是禁地，就算是靠近也不可以。】</p>

【为……为什么啊？】枇杷下意识地反问。</p>

还有一句没说出口的，他看见村长家的大黄都有去祠堂，还有村长和村里的念经先生……也没见他们缺胳膊少腿啊。</p>

【因为……】</p>

娘亲说着，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枇杷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发现那正是村中祠堂所在的方向，暮色沉沉地压下来。</p>

将白日里清晰可见的一切都笼罩在朦胧中，令人禁不住对自己的眼睛，对眼睛所见到的一切都心生怀疑。</p>

枇杷没有看到娘亲此刻的表情，只听见对方有些发干的嗓音：【那里有鬼……许许多多冤死的鬼魂。】</p>

等到他转过头的时候，娘亲的面孔已经整个儿藏进屋檐的阴影中看不清了。</p>

一阵微风吹过，枇杷仿佛又听见了从那个黑漆漆的洞穴深处传来的呜呜回响，像是低语，也像是哭泣。</p>

那之后，枇杷再没有接近过祠堂，当然也再没去过后坡的那个洞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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