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机会再见到死去的人，你第一个想见到谁呢？】</p>

阿六的话音犹在耳畔。</p>

枇杷禁不住怔怔地想道：所以，对方之前说的其实都是真的……</p>

可是这样一来，他这五年多的辗转反侧又算什么？</p>

——他这个人又算什么？</p>

那只许久没有动静的耳朵久违地响起了聒噪的嗡鸣。</p>

他抬手在耳朵上按了按，可惜没有什么效果，于是便放下手听之任之了。</p>

“看你的样子，似乎很累了。要不还是改日再去……”</p>

兰云止像是考虑到少年的心情，如此柔声建议道。</p>

“不。”</p>

枇杷干脆地拒绝，声音不大，却格外坚定：“我想去见他。”</p>

就算那句老话说的，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p>

天气不算冷，他的手却透着些凉意，像是刚从井水里捞起来的。</p>

见到少年这副心意已决的模样，兰云止轻轻叹了口气。</p>

“好吧。”他说，重新握住了枇杷冰凉的指尖。</p>

少年也任由他牵着，像个乖巧地跟在大人身旁出门的孩子。</p>

一路上，有许许多多穿着各色衣衫的男男女女经过，不同的年纪，不同的相貌，却总是在见到兰云止的时候恭敬地退开到一边。</p>

这场景隐约有些熟悉。</p>

不仅如此，就连周遭的花草、装饰、还有建筑都让枇杷觉得似曾相识，可惜他此刻的脑子里混沌一片，完全无法正常运作。</p>

终于，他们又穿过一条长廊，走到了一扇有身着盔甲的士兵看守的厚重大门前。</p>

同之前遇见的那些人一样，看门的士兵同样俯身向兰云止行礼。</p>

不过他们行的礼又和之前那些人不同。</p>

枇杷没有去细究其中的差别。</p>

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打开的大门后，所展露出来的深邃黑暗所吸引。</p>

光是站在门口，都能感到属于地下世界的那种晦暗不明的阴冷气息，随着流动的空气一下下扑打在他的脸上。</p>

枇杷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差一点绊倒。</p>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从身后扶住自己的兰云止。</p>

“怎么会……”</p>

枇杷没有能够一口气说完。</p>

兰云止却已经明白了，青年叹息般地解释道：“他的身上出了一些问题，放出来可能会造成不可预估的危险，并且普通的监牢已经无法收容，迫不得已之下，唯有出此下策。”</p>

他的语气真诚，神态不似作伪。</p>

枇杷沉默了片刻，才又问道：“你说他出了一些问题，具体是什么？”</p>

“这个么……”兰云止顿了顿，“耳听为虚，也许只有亲眼见到才能明白，怎么样，还要去吗？现在回去也还来得及。”</p>

枇杷选择留下。</p>

距离真相不过一步之遥，若是此刻调转回头，那么他注定寝食难安。</p>

“那好吧。”</p>

对于少年的执着，兰云止似乎并不感到意外。</p>

好像无论对方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在兰云止的接受范围之内，他笑了笑，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p>

一路上都很安静，除了脚步踩在青砖地面上发出的回响。</p>

偶尔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像是鬼哭狼嚎的叫声，隔得太远，枇杷无法分辨那究竟是真的人的惨叫，还是风从孔洞中穿过发出的嗡鸣。</p>

但出现在这样人迹罕至又不见天日的地方，也足以叫置身其中的人感到人皮发麻了。</p>

枇杷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下意识地靠得离兰云止近了一些。</p>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对方似乎同时紧了紧牵着他的那只手。</p>

终于，在这个曲曲折折的地下甬道中，枇杷又随着兰云止拐过了一个弯，这一次展现在眼前的不再是永无止境的曲折道路，而是一个从外头看来完全封闭的房间，或者说是牢房。</p>

“到了。”</p>

兰云止微笑着说道。</p>

枇杷在他的身边站定，意外地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p>

紧闭的牢门前，除了统一着装的两名狱卒之外，还有一名身穿黑衣的高挑身影，黑发黑瞳，越发衬得那张雪白的面皮艳丽如鬼魅。</p>

是之前遍寻不到的沈韵。</p>

——他原来竟是来了这里。</p>

沈韵见到来人不仅有兰云止，还有枇杷之后，明显吃了一惊。</p>

随即又恢复了平常的那种沉着冷静。</p>

见他缓步走过来，枇杷以为对方也会像先前那些人一样朝着兰云止俯身行礼，而实际上，沈韵却只是点了点头。</p>

而兰云止也回以一个轻微的颔首。</p>

“那就劳烦小沈大人把门打开一下吧。”</p>

“遵命。”</p>

沈韵说着，目光扫过兰云止身边的少年，迟疑了一瞬：“这位也要一起进去吗？”</p>

他在问枇杷。</p>

兰云止闻言只是笑了笑：“不如说此行的目的正在于此。”</p>

“可是……”沈韵像是有些犹豫。</p>

枇杷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欲言又止的沈韵。</p>

“有什么问题吗？”兰云止询问。</p>

沈韵点头：“情况似乎不容乐观。我担心——”</p>

“没关系的，有我在这里。”兰云止轻轻打断对方，微笑道，“我会保护好他的。”</p>

不知道是不是枇杷的错觉，明明是笑着说出的话语，却仿佛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p>

闻言，沈韵停顿了一下，没有再去阻拦。</p>

“既然陛下都这样说了，那就请吧。”</p>

他说着向一边让开，视线却一直落在枇杷的身上。</p>

直到两个人一起走进那间黑暗的房间。</p>

进入到暗牢的第一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阴森或是逼仄。</p>

相反，里面的空间其实很宽敞，也没有寻常地下室会有的潮湿霉味儿，只是有些冷。</p>

随着墙上的油灯被一一点亮。</p>

一个人的身影慢慢从黑暗中浮现出来。</p>

枇杷一眼就看到了那人披散下来的浅灰色长发，许是许久不见光的缘故，在昏黄灯火的映照下，更接近于一种银白色。</p>

那个人像是被突然亮起的光线所惊扰，猝然往角落里缩了缩。</p>

随着他的动作，空气中响起锁链窸窣作响的动静。</p>

枇杷这才注意到对方的手腕、脚腕、甚至是脖颈处都缠绕着沉重的锁链。</p>

那些漆黑的链条缠绕在苍白瘦削的如同一抹虚影的青年身上，看起来尤其扎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