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如何坚固的堡垒，也有被攻破的一天，更何况时间，本就是最无情的敌人。</p>
机械少女为了庇护所的延续进行了无比漫长的努力，这个过程甚至超过了亚斯兰帝国在现世存在的时间。</p>
她进行了内部的生态循环设计，又一次次抵御外敌，只可惜能量是守恒的。</p>
物资的损耗只能减少，却无可避免，在时间的侵蚀下，虚假的永恒终究逃不过崩塌的命运。</p>
但……已经足够让洛尔为之震撼了。</p>
机械少女微笑着，那金属构建的身躯仿佛不会疼痛，不会老去，永远怀着热忱和希望。</p>
但少年知道，这一切只是意识空间里暂时的虚空，真正的她只剩下一个苟延残喘的大脑，就连脑组织都有部分被金属线缆所取代。</p>
这真的值得吗？</p>
就算这样，也只是给庇护所的延续，多延长了无比微小的时光，在永恒面前，这微小的时光大可忽略不计。</p>
“存续是唯一的意义。”</p>
机械少女温和地说道。</p>
“我们的文明和帝国终有一天会被扫进永恒的坟墓，我在苏醒的那一刻就已经预见了这一切。”</p>
“纵然如此，我也想要长久地存在下去，我想要……”</p>
“记住这一切。”</p>
她站在洛尔身旁，眺望着那座夕阳下的机械之城，眺望着更远处的原野，流淌的河流，这片陌生又熟悉的平原。</p>
“记住……”</p>
洛尔不自觉重复着这两个字眼，有些意外于眼前这位人造人竟然有着与他相同的观点。</p>
少年一直相信，死亡并非最后的告别，遗忘才是，这也曾是深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执念。</p>
渴望被爱，渴望被铭记。</p>
他听到眼前的人造人用有些神秘的语气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世界的本质是什么？”</p>
“世界的本质……”</p>
洛尔怔住了，漂亮得不似凡间的脸上浮现出了茫然和困惑，他回忆起夜叉小姐和奈莉尔对他提及的话语，还有自己长久以来的感悟，斟酌着字眼。</p>
“应该是神性，因为神性是创造世界的基本要素，或者说世界的支柱。”</p>
机械少女神秘一笑，又提出新的问题。</p>
“那么神性从何而来呢？”</p>
“万物的神性都来自黑暗地母。”</p>
洛尔有些不解，这对于她们这个级别的神性驾驭者而言，并不是什么秘密。</p>
“那……你有没有想过，神性对于伟大的黑暗地母而言，又意味着什么？”</p>
“！”</p>
洛尔瞳孔一震，绯薄的唇瓣微微张开，却许久说不出话语。</p>
哪怕最为离经叛道的秘典，都不敢对黑暗地母的力量进行剖析，那是真正意义上的造物主，创世神。</p>
就算是地母教会的启示录，也只有一些笼统而充斥着宗教词汇的颂词。</p>
黑暗地母曾被观测到的几次降临和分娩，其实都不曾有人真正窥见过祂的本尊。</p>
如若不是祂的子嗣，那些伟大而崇高的生命依旧在尘世间行走，留下神而明之的痕迹，或许没有人能笃定地母的存在。</p>
“你们对诸神的研究已经进行到这么深入的地步吗？”</p>
洛尔难以置信地说道。</p>
“进行这些研究的并非我们，而是第三天之主，我们只是得到了祂留下的一小部分遗产。”</p>
“与第四天主不同，第三天主对于世界的存续和文明的发展有着异乎寻常的关心，在祂统治下的世界，已经近乎理解了世界的全部奥秘。”</p>
机械少女停顿了一下，随后又有些遗憾地说：“可惜我的记忆并不完全，又或者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那部分知识——它太过隐秘，应该处在智慧之神的看护中。”</p>
“我只能模糊地记得一个未被验证的理论，就连这个理论是由谁提出来的也说不清楚，大概说的是：</p>
“万物的神性均源自地母的记忆，因为那尊伟大的神祇有着想要铭记的事物，所以我们的世界才得以存在。”</p>
洛尔几乎以为下一刻，智慧之神的恶犬斯芬克斯就要跨越无穷的空间降临。</p>
“不用担心，这里是深渊，众多神性交织之地，智慧之神也很难勘破此地的迷雾。”</p>
机械少女显然看出了洛尔的担心，宽慰道。</p>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理论的真假，但我依旧深深相信着这一点——记忆是有力量。”</p>
“我很感激你的到来，在这个庇护所快要彻底湮灭的时候到来，只要还有人记住我们，记住我们的文明，我们就依然存在着。”</p>
“或许在地母的下一次创世，这一份记忆，会在生存的天平上，成为我等再次延续的砝码。”</p>
很久，洛尔才长出了一口气，只是那依旧微颤的睫羽显示出他的心情并不平静。</p>
因为他知道，对方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p>
地母教会的当世教皇曾经跟他说过轮回的机制，十二位地母之女所主导的神性会被留存，而与之相关的族群和生命，会更可能在轮回之中得到保存。</p>
这似乎也能够印证这个理论。</p>
“看你的样子，后来的人们也有过相似的猜测？”</p>
机械少女打量着洛尔的神情，她微笑着，没有再纠结在这个话题上。</p>
“所以，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全部了，很感谢你的聆听，毕竟这个地方，很难迎来一位客人。”</p>
机械少女好像一口气将所有的一切说出来，明显能看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在黑暗中沉眠的滋味并不好，灭亡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p>
哪怕是人造人，也会出现心理疾病。</p>
更何况这确实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尤其是庇护所已经快要崩塌，下一个来到这里的生命不一定是人，也不一定有恰当的神性开启意识空间。</p>
而她，也不一定还活着。</p>
洛尔陷入了沉默，久远以前的历史在他面前展开，虽然还有很多谜题，很多空白，甚至跟他认知的历史还有很多矛盾之处，虽然对他目前将要面临的挑战没有太大帮助。</p>
但他愿意付出时间来聆听，一个古老文明最后的声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