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殿内众多宾客悬起的心又重新放松了下来,虽不敢直视魏天子赵元偲的脸庞,亦在私底下偷偷观瞧,猜测地这位君王的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响起了“啪啪啪”的抚掌声,殿内众人转头一瞧,这才发现竟是魏天子在鼓掌。
“不错不错,颇有意思的故事。”只见魏天子含笑看着怡王赵元偲,随即面朝在座的宾客笑道:“朕这个六弟啊,年幼时就不正经,如今一大把年纪了,没想到仍是这般胡闹,呵呵呵……”
“哈……”
“呵呵。”
殿内众宾客们干笑着附和着。
在座的绝大多数都是人精,岂会看不出魏天子这番话的用意?
无论是出于想稳住怡王赵元俼,亦或是其他,魏天子都打算揭过此事不提。
在明白这一点后,当然不会有人跳出来与魏天子唱反调。
虽然他们内心明白,怡王赵元俼讲述的当年的辛秘,十有八九正是当年的真相。
而同时这也意味着,赵元偲并不想承认这件事——既然这位魏国君王不承认这件事,那么,这件事就不存在,即便它就是真相!
“元俼,莫要再胡闹了。”魏天子淡然的语气中,隐约透露出几分警告。
他仿佛是在警告赵元俼:就此收手,朕尚可以当做拙劣的玩笑一笑置之,切忌将朕给逼急了。
看着魏天子那轻描淡写态度背后的警告,怡王赵元俼沉默了半响,忽而抬起头对魏天子说道:“四王兄,有个人他想见你。”
说罢,他拍了三下手掌,旋即,就见中宫大殿外走入一名全副武装的禁卫军士卒。
殿外的禁卫……是老六的人么?
魏天子冷静地看了一眼殿门口。
平心而论,虽然他必须承认,老六赵元俼的那些夜莺,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为在这场皇狩中真正的杀手锏会是那些禁卫,没想到却是那些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不过尽管如此,他心中亦无几分惊慌失措,因为他太了解老六赵元俼了,知道这个兄弟并无对权利的野心,倘若换做南梁王赵元佐那等野心勃勃之辈,那他赵元偲恐怕就无法像眼下这般稳如泰山了。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殿外的禁卫倘若果真是老六赵元俼买通的人,这反而是一桩好事,毕竟这能确保殿内众人的安全,而倘若这些禁卫并非是老六赵元俼的人,而是萧氏余党,即萧鸾的那批人,那麻烦可就大了。
而就在魏天子注视着大殿门外的时候,那个被怡王赵元俼唤入大殿之内的禁卫军士卒,已摘下了遮盖住面容的头盔,面朝着魏天子徐徐说道:“好久不见了,老四。”
“……”魏天子赵元偲起初一愣,随即,他看向那名男子的眼神,从茫然转为震惊,随即,他不经意地瞪大了眼珠子,仿佛见到了什么骇人的事物。
“你……不可能……你不是早就……”魏天子一脸震撼地喃喃说道。
听到了魏天子的喃喃自语,那名男子笑着接话道:“早就什么?早就被萧鸾所杀么?不!……当时我见萧鸾看我时面露杀机,就知他要杀我。被萧鸾所杀的,不过是我一名护卫而已。”
说罢,他环视在殿内的众多宾客,正色说道:“我乃先王慷之嫡长子赵伷!”
赵伷?
赵元伷?
上代东宫太子赵元伷?
殿内众宾客顿时哗然,面色惊骇,忍不住窃窃私语,而宗府宗正赵元俨,更是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名自称是赵元伷的男人,半响没有回过神来。
太子……
赵元俨暗暗念叨了几句,他感觉那名双鬓微微花白的男子,的确与他记忆中的东宫太子赵元伷有几分相似。
当然,也有一些不清楚赵元伷究竟是何人的宾客,比如陇西天水魏氏的家主魏罃,再比如繇诸君赵胜,他们对于这个自称是赵元伷的男人感到有些茫然,不清楚赵元伷这个名字为何会引起在场众多宾客的震惊。
直到他们意识到,原来这个赵元伷,即是怡王赵元俼方才那个故事中的东宫太子赵元伷时,他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魏王赵元偲的宿敌。
有意思了……
天水魏氏的家主魏罃看看赵元伷,又看看魏天子,继而,将目光投向政治上的盟友——南梁王赵元佐。
毕竟,南梁王赵元佐,或者说是曾经的靖王赵元佐,亦是怡王赵元俼方才那则故事中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
而眼下,魏罃非常好奇,南梁王赵元佐在这个事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又将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若赵氏失势,我魏氏能否取而代之?
魏罃在心中暗暗盘算着。
短短几个呼吸之后,片刻失神的赵元偲,面容已变得铁青,仿佛有一股无心的威压笼罩在殿内众人心头。
终于露出了獠牙呢……老四。
在大殿内,南梁王赵元佐神色淡然地看着这一幕。
记得时隔十七年再次回到大梁,再次见到赵元偲后,南梁王赵元佐心中很诧异,因为他感觉,当时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位魏国君王,与他记忆中的老四赵元偲判若两人。
记得二十几年前的赵元偲,那俨然就是一头凶狠的狼,终日里冲着旁人龇牙咧嘴;而二十几年后的赵元偲,则像是一头打盹的年迈之虎,唯有在被惊动时,才会显露爪牙。
前者年轻气盛、而后者老成持重,若不是依稀还留着几分当年的面孔,南梁王赵元佐当时真有些怀疑,那个平日和颜悦色的魏国君王,是否真的当年的赵元偲。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一旦有人触及赵元偲的底线时,纵使这头老迈的虎狼再疲乏、再迟钝,他也会暴露出真正的一面,即景王赵元偲的那一面。
就好比此刻,此刻魏天子赵元偲那仿佛欲择人而噬的凶狠表情,就酷似当年的景王赵元偲。
尤其是他在他们父皇赵慷面前,将张皇后那一批人当场处死,砍下首级时的表情。
“元俼,你越线了。”魏天子面无表情地对怡王赵元俼说道。
“……”赵元俼看着魏天子,默然不语。
目不转睛地盯着赵元俼,魏天子隐隐带着怒容,沉声说道:“处心积虑弄一个冒充的假货出来,你想做什么?”
“假货?”还没等赵元俼开口,便听那赵元伷轻笑着说道:“老四,你在说什么?你说我是假冒的?”
赵元偲用讥讽的眼神扫了一眼赵元伷,冷笑说道:“不可否认,惟妙惟肖,唯独有一点……朕相信朕的眼睛,朕能肯定,当初萧鸾送到大梁的首级,正是赵元伷的首级……”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赵元俼,问道:“你是想让朕承认这件事吧,元俼?”
“……”怡王赵元俼微微一愣。
而此时,魏天子赵元偲已徐徐站起身来,不顾大太监童宪的阻拦,迈步走下台阶。
只见他伸出右手,轻声说道:“剑!”
听闻此言,三卫军总统领李钲,紧咬着牙,勉强支撑着身体,拔出腰间的佩剑,递到魏天子手中。
“你知道么?朕一直有个遗憾……”从李钲的手中接过利剑,魏天子一步一步走向赵元伷,沉声说道:“遗憾于,当初你是被萧鸾所杀,而非是朕亲手杀你。既然你说你是真的赵元伷,那么正好弥补朕当年的缺憾……”
“……”赵元伷眼中闪过几丝惊慌,他并非是恐惧于魏天子手中那柄剑,而是恐惧于持剑的魏天子。
在魏天子面朝他挥剑的那一刻,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随即啪地瘫坐在地。
见此,赵元俼微微皱了皱眉。
而此时,魏天子手中的利剑,则已堪堪抵在了赵元伷的咽喉处,他继续方才未说完的话。
“……然而,你并非是赵元伷。”
说罢,他拂袖回身,将手中的利剑插入李钲手中的剑鞘,随即,他回过身来,在环视了一眼在座的众宾客后,看向赵元俼道:“接下来呢,元俼?逼迫朕为萧氏翻案?亦或是逼朕退位让贤?”
说着,他摇了摇头,语气强势地说道:“萧逆乃乱臣贼子,此事已不必再议!至于朕退位让贤……”在他环视了一眼殿内诸人后,沉声说道:“朕迟早会退位,但目前,还不是时候……”
正说到这,就见禁卫军统领靳炬满脸惊慌地闯入进来,大声喊道:“陛下,南燕军反了,正与阳武叛军合兵一处,进攻浚水军!”
“什么?”
魏天子闻言面色大变,面色远比方才见到那个假冒的赵元伷更差。
平心而论,赵元偲根本不相信南燕军会反,否则,他也不会暗中调集卫穆的南燕军。
而如今既然南燕军反了,这就说明,卫穆十有八九已遭遇不测。
果然……
心中的预感被证实了,魏天子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怡王赵元俼,沉声说道:“老六,你让朕很失望……”
怡王赵元俼微微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而与此同时,在中阳行宫外的某座土坡上,曾化名沈归的萧鸾正淡然望着中阳行宫那边的火光与厮杀,眼眸中流露出几许寂寞:“抱歉,元俼,你所认识的萧鸾,早已不在了……”
半响后,他深吸一口气,伸展双臂,脸上露出几许疯狂之色。
快快快!靖王赵元佐,你苦等了二十年的天赐良机就在眼前,快给这乱局,再填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