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城、中牟两县的乡绅地主都要去寻和珅和大人,但高山县那边很快就放出了话来。
和大人不会在高山县久留,会尽快赶往另外两县,视察灾情。
两县的人这才稍稍安稳下来,只等着和大人来了后,立刻就恶狠狠地扑上去……给他送粮食。
一条黄河百丈宽,这边的消息一夜也传到了黄河北岸。
严嵩听了佟秋风的禀报,眉头微微皱起。
别人不知道和珅为啥急呼呼地修堤,他还不知道吗?
定然是为了要争先一头,尽快把这赈灾的差事办好。
本来严嵩是没多少心思与和珅等这个头名的,只是有了那次陛辞,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也想要陛下的那个不翻旧账的许诺!
严嵩沉吟了片刻,起身踱了几步,思索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严相可不觉得这是和珅的主意,他就不能用了。
只要好用,你的就是我的!
一旁侍立着的佟秋风眼巴巴地看着他,有心想试探一下严相的态度,可又有几分畏缩。
没错,今日他也是带着任务过来的。
消息昨夜就传了回来,武陟县的乡绅地主们当时就坐不住了。
凭什么他们南边能有石头堤,我们北边就不能有?
不就是借点粮食吗?谁拿不出来啊?
只不过严嵩却不是和珅,有了昨日那场欢迎大会,乡绅们都以为严相是个两袖清风,铁面无私的人了,根本就不敢跑过来和他谈这种条件。
是以,他们都一气儿跑到了佟秋风那,哭诉着请求老父母也帮他们谋来这个福利。
大堤上刻名字,独门牌坊是名,而有了石头大堤,数百年不再遭水灾,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利了!
名利双收,谁不想要才是脑子有问题。
佟秋风表面上是拗不过他们,十分为难地答应下来,要替乡绅们去求求严相,获得了乡绅们的感激。
另一边心里美滋滋的,愿意的不行。
这石头大堤立在那里,可是实实在在、响当当的政绩啊,若是真能修出来,比他佟秋风站的年头都要久的久!
虽说这东西是严相牵头的,可只要开始修,又怎能绕过他这个武陟县的父母官呢?
就算他的任期内修不完,他佟秋风也算是大堤的发起人之一了。
听听,与严相一同发起了武陟县石头大堤,这名头多响亮?多有派头儿??
日后在官场上混,谁见了他都得先有三分敬意!
而且放在眼下,这修堤还是和严相名正言顺,多打交道的借口!
只有让严相记住他佟秋风,日后这官运才能亨通……
见严嵩皱眉久久不言,佟秋风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严相,您看看咱们武陟县能不能也修一道石头大堤?”
“县里的乡亲们苦黄河水患久矣,如今严相过来了,正是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时候啊!”
严嵩沉吟了片刻,才轻轻点了点头:“可以。”
“不过此事急不得,待老夫传信京师,请工部的人来勘察地貌,先定下要怎样修,才是正理。”
佟秋风大喜:“严相深谋远虑,如此百年大计,必然要好好筹谋一番才是!”
“不过现在县里的乡亲们都等急了,是不是要下官先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让他们筹集粮食?”
严嵩瞥了他一眼:“筹粮的事慢慢来就好。”
“和珅身负皇命,才着急前往中牟。”
“本相没那么多顾虑,先把武陟县的事定下来,再去另外几个郡县。”
那点小心思被看穿,佟秋风躬身讪笑道:“是,严相,下官明白了。”
……
京城,大乾皇宫。
今天的李乾早早便从床上爬起来了,连饭都没吃,就跟着魏忠贤在皇宫里左拐右拐,来到了一处他叫不上名字的宫门前。
“陛下,咱们就从这出门,吕布就在门外等着呢。”
“好!”
李乾抻了抻身上的青褂,对这种感觉颇为新奇。
今天的老太监也是一身简便的麻灰色直裰,头上带着一只棕色方巾,看起来颇不显眼。
他领着李乾和几个小宦官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了宫,守门的羽林卫见了老太监之后,果然对这一行人视而不见。
李乾也没露出什么异样之色,一行人一直走出宫门,远处隐隐有喧哗热闹的动静传来。
出了宫门,李乾顿住脚步,眼前一条宽阔平静的护城河奔流而过,汉白玉的石桥飞拱其上,两岸错落的绿柳丝绦轻摇,带来拂面清风。
再往远处望去,则可见来来往往的行人,推着小车的货郎,连绵错落的坊市,林立而起的楼阁……充满了人世间的烟火气。
李乾又跺了跺脚下的青石板地面,这才感觉到一股脚踏实地的感觉。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老太监后退几步,小声帮李乾指了指右边:“陛下,就在这边。”
随后他又顺着老太监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远处停着一顶两抬的黑呢小轿,两个轿夫,两个护卫,还有穿着一身月白色湖绸夏袍,带着黑色网巾的吕布,正在焦躁地走来走去。
“好!”
李乾加快脚步走过去,他对这次出宫之行更加期待了。
吕布听见动静,远远望见一行人,尤其是人群中的李乾,登时大喜:“义……义父!”
刚想大叫出声来,又突然想起现在不是时候,急忙把话憋了回去,差点咬到舌头。
“奉先。”
虎背熊腰,须发茂盛的吕布套进儒雅的月白袍子里,这副充满反差打扮差点让李乾笑出声来。
来到轿子旁,老太监还有几分忐忑道:“陛下,宫里条件不比宫外,只能先委屈委屈您,坐这种两抬的小轿了。”
“无妨。”
李乾望着远处的热闹情形,摆了摆手:“朕其实是想自己走过去,顺便也见识见识京城里的坊市,再好好买些吃食……”
出都出来了,必须得逛个痛快!
李乾觉得自己不能亏待了这次出宫的机会,他早就在心里做好了计划,此刻笑呵呵地道:“不都是说东贵西富吗?”
“朕要先去东市看看究竟是怎么个贵法儿、再看看秦相、蔡卿家他们那些大官的住处、再去西市看看波斯商人、他们带来的新鲜货物、还有胡姬……”
李乾一样样地数着自己的目的,一旁的老太监和吕布却已经呆住了。
回过神后,老太监急忙道:“陛下,您要去的地方太多,坐轿子走一天都不见得能逛完,更何况是您走着去呢?”
吕布这次竟也和老太监站到了同一立场上,讪笑着劝道:“是啊义父,这大热天儿的,在外面走一会就是一身汗,一会连胃口都没了,逛一会儿就没心思了。”
李乾一听,觉得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行,那就依你们的吧!大伴,先去东市!”
“陛下请放心。”
老太监抹了把汗:“肯定很热闹。”
所谓的两抬小轿,其实比抬舆大不了多少,里面的空间更是十分逼仄。
所幸现在还是早上,天不热。
等中午大太阳高照的时候,坐在这样的黑呢小轿里才是真正的折腾人。
不过李乾也没要求太多,他这次出宫,本来就是低调行事的。
如今这也算微服私访了吧?
不过似乎还少了点仪式感……到底是什么呢?
李乾琢磨了片刻,突然对轿子外试探地喊道:“老魏!”
魏忠贤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啃泥,爬起来后左右张望了一下,这才忐忑地望着轿子里:“陛下?”
“您是在叫奴婢吗?”
“那是当然。”
李乾倚在轿厢里,望着晃晃悠悠的轿帘,理所应当地道:“咱们出了宫,总不能再叫什么陛下、大伴了吧?要不然被人听到,岂不是直接露了馅?”
老太监脚步一滞,似乎说的很有道理。
“陛下深谋远虑,奴婢竟然没想到这一点,还是陛下周全啊!”
老太监紧跟在轿子旁,谄笑着对轿窗道:“陛下,叫老魏不如叫小魏,您就叫奴婢小魏好了。”
吕布在一旁鄙夷地望着老太监这副模样,心中自然而然冒出了一个四字成语:奴颜婢膝。
这个词似乎就是为这老阉狗而造的,好生不要脸啊!
李乾在轿子里也是一阵无言:“都说了不要叫陛下,奴婢的!”
“你就叫朕……叫我老爷吧!”
李乾开始找到了一丝角色扮演……不,微服私访的仪式感和快感,眼睛发亮地道:“今儿个我就是李府的老爷,你就是我的大管家!魏大管家!”
老太监无力反抗,只得乖乖享受起来:“是,陛下……老爷!”
李乾继续笑着道:“奉先,朕还是继续叫你奉先吧!”
吕布一怔,急忙换上笑容,快走几步凑到轿子旁:“义父,奉先也太不亲近了,要不您还是叫我小布吧?”
老太监鄙夷地望了他一眼,此人好生谄媚,当真毫无底线!
小布……
李乾嘴角抽了抽:“还是奉先吧,亲不亲近不在称呼。”
吕布笑呵呵地当即应下:“是,义父,那布就是李府李老爷的义子了。”
李乾刚想直接答应,话到嘴边又突然停住:“对了!奉先,京城里认识你的人是不是很多?”
吕布脸上笑容一僵:“这个……义父……”
“应当有很多人都知道你是朕的义子吧?若你在外面一叫,岂不是露了馅?”李乾皱着眉头。
吕布怕被扔下,急忙辩解道:“义父放心,今日出行绝对露不了馅!”
李乾一怔:“为什么露不了馅?”
吕布刚想解释,就感觉到身侧传来老太监恶狠狠的眼神,急忙把话憋了回去。
他急中生智,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一会儿到了地方,布就乔装打扮一下,保准不会让人认出来。”
李乾皱眉想了片刻,还是道:“不用打扮了,看着怪别扭的。”
“你还是也叫我老爷吧!”
“你吕布,就是李府新任的武功教头,帮本老爷训练家仆,如此一来,即便被人认出来,也能说得过去。”
吕布一怔,表情有些古怪:“是,义父老爷,不过请问老爷……”
他悄摸悄地瞥了一眼老太监:“布这个武功教头能训练所有家仆吗?包不包括您的大管家?”
老太监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登时大怒。
我踏马还没想着管你呢,你倒要先管起我来了!
“陛下……老爷,要管人也是咱这个管家管着教头是吧?”
老太监委委屈屈地凑到轿子旁:“哪有教头反过来操练管家的?”
“怎么就不行?”
吕布义正辞严地道:“你是管家,是老爷身边的亲近人,自然也得会点武艺,方便遇事保护老爷了!”
“我本来就会武艺!”老太监梗着脖子怒道。
“那也不够!”
吕布抬起胳膊,秀了秀月白色袍子下面的肌肉,强调道:“保护老爷,自然是越强越好……”
李乾坐在轿子里,无语地扶住了额头。
这两个奇葩只要凑到一块,说几句话就能吵起来……
黑呢小轿晃晃悠悠,走过闹市区,李乾似乎都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吆喝声,马蹄哒哒声,隔着轿帘闻到街上买的吃食香味……
有好几次他都想掀开轿帘下去走走,可终究还是忍住了。
不过老太监和吕布也没让他多等,又走了一会儿,小轿便在一处街口停了下来。
轿子向前一倾,李乾掀开轿帘,从里面走了出来。
老太监果真没撒谎,眼前是一条极其热闹的大街,市肆林立、挂满各行各业的招牌幌子,行人如织,贩夫走卒,男男女女往来如云,非常繁华。
李乾当即来了兴趣,喊上老太监和吕布就往前走。
“老爷,咱们今儿个早上去吃什么?”老太监笑着紧跟在李乾身后,对大管家这个角色适应的很快,他本来就是大管家。
“吃什么……”
李乾打量着大街上叫卖的、摆摊的,各式各样的吃食,早就看花了眼。
有什么米糕点心店,早点小摊,酒楼饭馆,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吃,什么肉包子、龙龛糍、羊头签、香辣罐肺、沙糖冰雪冷丸子、鸡头穰……
说实话,在皇宫里也不是吃不到美食,只是那些东西都是厨子精心炮制的,过于精致匠气,反而缺少了一种烟火味。
只有在这种闹市上吃到的东西,才是最接地气儿的!
李乾左看右看,最终选定了一家早餐摊:“就吃那个吧!”
老太监和吕布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发现那是一家粗布棚子下,卖凉面的小摊。
“走!”
李乾兴冲冲地走了两步,突然又转回头望着老太监:“对了,老魏,我可没带钱,今天的花销可得你付账。”
“老爷您放心。”
魏忠贤笑呵呵地跟上来:“都由老奴来办就好!”
几人来到面摊前,老太监快走几步用袖子帮李乾拂了拂长条板凳上的尘土,这才笑着请他坐下。
“这位客官,您要吃什么?”
面摊的小二跑过来笑着问道,一双带着油光的手不断在围裙上攥着,看起来颇为紧张。
李乾上下打量了一眼这小二的着装,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又向后面打量着店家那两口冒着腾腾白气的大锅:“你们家有什么面?”
店小二攥了攥围裙,咽了下口水,笑着介绍道:“客官,咱们这儿的面可多了去了,您想吃什么的,就浇上什么卤子。”
他指着后方的几个盆道:“不过咱们这儿最好吃的招牌面还是凉面,您要不尝尝?”
李乾向后打量了一眼正在案板上啪啪摔面的摊老板,这才点点头:“好,就吃凉面!”
“你们俩呢?”
“咱和老爷一样!”
“布也吃凉面!”
吕布和老太监立刻点了菜。
“好嘞!”
店小二笑呵呵地应下,不一会儿就端回三碗面,放到三人的矮脚方桌上。
香气扑鼻而来,淡黄色的筋道面条上盖着胡麻酱,还有切成细丝的胡瓜条……就是芝麻酱和黄瓜丝,还有带着大肉丁的黑色肉酱,豇豆炒鸡蛋……最后上面还浇上了半勺香醋,半勺花椒水,点上了几滴香油。
李乾看得食指大动,也顾不得再管别的,随意拌了拌就要开吃。
只是老太监又突然拦住了他,悄悄地凑过来:“老爷,试毒。”
李乾一滞,僵着脖子转头望着他:“这也要试?”
老太监讪笑着道:“老爷,毕竟是出门在外,小心,小心为上!”
李乾无言,看着老太监从自己碗里挑了一筷子面条进他碗里,又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根银针戳了戳,最后尝了一口,这才点点头。
“老爷,能吃了!”
李乾没等他,早就开始动筷子,这面条放一会儿就不好吃了!
三人吃饱了之后,就在这大街上逛了起来。
李乾从人群中穿行,一会儿走到这个布店里看看,一会儿又对那个当铺来了兴趣,一会儿又去看看杂货店,兴致高得很。
逛累了之后,三人又坐在街边的茶摊上,叫了一壶凉茶歇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