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连生掂着脚,像是不会走路一样难看地挪进了广慈医院。站在大楼里,他才解下脚上包着的两块油毡布。</p>
老法上海人讲,“噱头噱头,噱在头上,蹩脚蹩脚,蹩在脚上”。</p>
油毡布是来之前从巡捕房的汽车间里要来的。早知道突然会下这短命的雨,今天就不穿这双鞋出门了。</p>
从薛华立路巡捕房走到广慈医院,他担心脚上刚买的皮鞋沾水就没了卖相。</p>
所以任探员现在对两件事尤其在意。</p>
第一样就是发型。他原本的中分头路只适合中式长衫,自从改穿西装以后,再留着那个头型,在镜子里,他自己都觉得……里面那个人不像是个好人。</p>
所以,中分已经改成了大背头。</p>
现在任连生每天没少往头发上抹他婆娘的桂花水。因此他那个头发什么时候看,都像是刚洗过澡一样湿哒哒的。</p>
老婆因此说他骚包,怀疑他外面又养了人,和他闹了几次,脖子上还被挠了几道血印子。还好天冷,他弄了块围巾系着,进了屋里也不肯摘。</p>
这几天老任一看到人就装咳嗽,说是伤风了。</p>
第二件事,就是皮鞋了。上海滩第一等的皮鞋都是犹太人和白俄的鞋匠,量着尺寸做好鞋楦定制的。</p>
价钿嘛,当然也相当辣手。</p>
任连生实在不想花这个钱,却又不得不花。他天生个子瘦小,一双脚比他乡下婆娘的半大脚还要小了不少。</p>
所以,市面上买不到他这个尺寸的男鞋。</p>
前段时间凑合着买了一双大了两码的,前面垫着棉花,走起路来踢踢踏踏不说,还把脚趾和后跟磨出不少血泡。</p>
好在这段时间任连生从白俄那里捞了不少油水。一狠心他到霞飞路上订了三双,牛皮、羊皮、猪皮各样来了一双。</p>
鞋店是白俄人开的,只收了他一个成本费。就这样,也让他心疼的龇牙咧嘴。</p>
油布一拿掉,老任站在楼梯前蘸了口唾沫,用油布里子把鞋重新打打亮。抬起脚后跟又仔细看了后,才满意的上了楼。</p>
昨天幸亏自己去了趟川沙,不然就要跟着捕房一起去北站那个断命的地方受一晚上罪。今天老洪不来电话,他也是要来医院看看顾探长的,原本是想着雨停了,等地上干了……</p>
对顾楫,老任是打心里感激。像他这种没啥文化的包探,一般干到退休也很难升到探员。</p>
顾探长来了没多久就把自己提起来了,非但没有贪属下之功,反而连着嘉奖和升职都给自己报上去。</p>
所以两手空空的任连生,其实并没有空着手来,西装内插袋里用绒布包着一枚从白俄家里搜到的祖母绿项链吊坠。</p>
任连生推门进去的时候,病房里只有顾楫一个人,已经躺在病床上睡着了。他赶紧轻轻带上了门,重新退了出去。</p>
老洪回去换衣服了,顾楫让他在家里睡一会再来。</p>
老洪走后,病房里空了下来。枪伤再加上昨晚通宵的劳累,还有生死一线的紧张和责任重大的心理负担,让放松下来的顾楫很快就进入了沉睡。</p>
任连生和门口执勤的巡警聊了几句,打听到大概是让他来对付隔壁那个被捆的像猪猡一样的日本人。</p>
听到这个消息,他那一双绿豆眼,立刻弹了出来,发出病态的神光!</p>
“不作兴骗人的,真的假的?”</p>
任连生面色潮红,赶紧和巡警确认。</p>
巡警心里疑惑,看这家伙的劲头怎么还像是碰到好事了?脑子是不是瓦特了?</p>
“任探员,这家伙不好弄。一松绑就要寻死,看到伊头上缠着的纱布吗?碰了几次柜角,上面撞出几个血洞……</p>
“东洋人是辣手的,现在他旁边东西都搬光了。就这样,嘴套一松就要咬舌头……”</p>
巡警对东洋人自然是没好感的,但是对他们敢于对自己下重手的狠辣也委实有点佩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