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挂着下弦月,往上升高一点,就显得小了一些,到了头顶,就像是一面赤金的缺角镜子。</p>
天是森冷的蟹壳青,华界四周,黑魆魆的只有些低矮平房,因此一望便可以望得很远。</p>
老洪赶到老北站的时候,已经进不去了。</p>
闸北分局的警察此时都戴着马嘴似的防毒面具,使得他们看上去很是瘆人,正三步一岗,荷枪实弹在四周戒严。</p>
老北站里的职工和周围的人员都被疏散一空。</p>
还好事情是晚上发生的,原本车站就没有运行班次。事发时,站里站外只有平日聚集在这里的盲流和乞丐,还有少数几个职工。</p>
所以这次毒气泄漏,万幸没有造成额外的严重伤亡。只有几例站务职工轻微中毒,性命没有大碍。</p>
多亏今天的风向是由南往北,刮向北方。而北面,都是成片的河浜和芦苇荡。</p>
几天之后,陆续有人去芦苇荡里捡拾被毒死的野鸭和其他飞禽。这些被毒死的野味,最后到底是拿去发卖,还是穷人们拼着性命拿回去解馋,就没人知道了。</p>
上午,老洪其实很想跟着顾楫一起来老北站。</p>
只是昨晚发生的交火,影响和性质都太过重大,巡捕房里很多手尾需要他去处理,实在脱不开身。</p>
好在顾探长的身边,自己还有个汪小姐。</p>
有些事情只要一旦选择了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就很难再由自己说了算。</p>
自从那晚他决定把瓦莲京娜藏起来,一些事情上他就没了选择。</p>
“老家”派来和他联系的人,不光找他了解了很多情况,而且还在昨晚救了他的命。</p>
和他联系的是一个叫朱先生的敦厚中年人。</p>
朱先生中等身高,圆脸,塌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穿着朴素的蓝布长衫,已经洗的发白,浆洗的却非常干净,头上戴着一顶旧旧的充呢礼帽。</p>
这身穿着非常普通。介于底层和体面人之间,看上去有些像是教书先生。</p>
他们在约好的“春风得意楼”里见面,接上头后还没交谈几句,一个冲水的伙计过来让朱先生出去一趟。</p>
没多久,朱先生回来,入座后低声告诉他,自家的门口可能有杀手要对他不利。</p>
“需要我们帮你解决吗?”随后朱先生问了他一句。</p>
老洪清楚记得他说这句话时的样子。</p>
当时,朱先生眯缝着近视的眼睛一边看着戏台,一边往嘴里扔了一粒五香豆。而后,又推了推从鼻梁上滑落的眼镜。</p>
声音轻轻在他耳边响起,就像是朋友间听戏时的一句闲聊,一句随口应付的客套话。</p>
明明他说的那么随意,甚至有些轻浮……</p>
老洪却丝毫没有怀疑眼前这位看上去普普通通、显得落魄的朱先生,说的究竟是不是一句客套话。</p>
老洪当然不会让朱先生帮忙。</p>
好歹他也是个租界探员,有着明面上的执法权。他立即离开“春风得意楼”,回到巡捕房后,很快就调集了人手赶回公寓。</p>
当他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回到公寓门口时,他知道,自己这次欠了朱先生一条命。</p>
他居住的这条弄堂,里面没有几户人家,而且是个死弄堂,没有一个买卖人会在这条弄堂口候着生意。</p>
况且糖葫芦小贩和黄包车都是属于需要游走才能做起来的买卖。不管在什么世道,这两人要是一直这么出来讨生活,一家老小早晚都会饿死。</p>
当时他没想到顾探长也会出现在那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