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你要说的第二方面是经济层面的那几条啊……」魏长更忽地又轻轻放下茶杯,缓缓道,「我知道定邦为了押注今日的神捕大赛在外面借了些银钱,但那个问题已经在你们来这儿之前解决了,就是和先前坐在你那个位置上的客人谈妥的。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出来,定邦做的事情虽然丢人,但也不是什么不能言及的忌讳。」
「相爷果真是父爱深沉呐……」申小甲感叹一句,指了指汤锅边上的一盘韭菜道,「相爷那五条经济举措里最有问题的便是这青禾法!筹建皇家钱庄没有错,但不能鼓励百姓向皇家钱庄借贷。」
魏长更撇撇嘴道,「血衣侯可能不太知道现在的实际情况,民间借贷猖獗,原本九进十三出已然非常过分,现在更是改为七进十三出,致使许多百姓家破人亡……老夫筹建皇家钱庄,以极低的利息将银钱贷给百姓,让他们可以拿着钱去购买种子和耕具,到期了再以粮食抵偿,如此一来,既能压制民间高利借贷,又能解决朝廷粮食储备问题……」
申小甲夹起一筷子韭菜放进汤锅中,待到其软熟之后捞起,忽然问道,「相爷可有割过韭菜?」
魏长更不知申小甲为何突然这样问,紧皱眉头道,「以前老夫在地上任职时,什么菜都割过!」
「这天下百姓便犹如这韭菜,世族豪绅便是收割韭菜的人……韭菜有个好处,那就是割完一茬又会再生一茬,只要不是连根拔起,便会生生不息。」申小甲将韭菜在醋碟上蘸了蘸,一口吞下,解释道,「而您的青禾是比民间借贷还要凶狠的收割镰刀,最严重的情况下,很可能会让这些韭菜无法再生。」魏长更的面色终于开始有些明显变化,不再如之前那般泰然自若,神情极其严肃地问道,「为何?」
「很简单,民间借贷虽然暴利,但是寻常百姓如非遇到实在不能解决的问题,是坚决不会去沾惹的……」申小甲舔了舔嘴角的残渍,语气平缓道,「但您的青禾法不一样,此条政令一旦实施,借贷会变成政绩要求,下面的官员会拼命地让那些原本没有需求的百姓也向皇家钱庄借贷,您不要低估底层官员为了完成任务的决心,也不要高估他们领会您真意的智慧……其实啊,很多人做官不过是为了有个稳定的生计,尤其是这些混在底层的官吏。」
魏长更在申小甲说完之后,低头沉默了许久,搭在桌边的右手竟有些微微颤抖,突地抬眼看向申小甲,冷冷道,「第三方面呢?」
「第三方面便是清丈土地!」申小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很佩服您能提出这一点,将百姓的土地还给百姓……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您这一条会给相府带来无穷祸事,也会遭遇前所未有之阻力。」
魏长更不以为意地笑道,「制定这一条政令时,老夫便已经想到了这些,甚至于老夫很可能会死在这一条政令的施行上。皇族,王公,贵戚,乃至于宦官,这些年来他们利用各种特权巧取豪夺的土地极为巨大,整个大庆一半以上的土地都在这些地主手中,而且通过各种手段隐藏起来,从不缴纳粮税,这才有了而今街头巷尾流传的那句歌谣,一亩官田七斗收,先将六斗送皇州,止留一斗完婚嫁,愁得人来好白头……」
「我当然知道这些,」申小甲正正盯着胡须轻颤的魏长更,有些不忍其走向自己上一世熟知的历史中那般万劫不复的局面,轻声劝道,「可是您也该知道这不是您一个人就能扭转的,而且也是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至少不止您预想的十年那般短暂。」
魏长更微微笑道,「血衣侯,有些事情知道归知道,但总要有人去开个头啊!」
申小甲看着魏长更那双沧桑却清澈的眼睛,不由地生出一些同情和钦佩来,郑重地躬身行礼道,「魏相高义,小
子我谨受教!」
「今日你能说出这些见解真的让我很意外,」魏长更唏嘘道,「可惜你晚出生了许多年,否则必定会是一代明君……虽然我相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也不得不感叹申氏的血脉真是神奇啊!大闵四世而亡,错却不在君王,每一代都是极为贤明的君主,败亡只因时势二字而已。」
申小甲直起身子,腼腆地笑了笑,「所以这就是相爷当年命人颁下江湖追杀令,想要将申氏赶尽杀绝的原因吗?」
魏长更忽然脸上绽开了犹如孩童般灿烂的笑容,「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想要在这里试着杀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