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了拨弄念珠的左手一僵,声音清冷道,“此寂灭乃是心之寂灭……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若心动则人妄动,即伤其身,痛其骨,世间诸般苦难接踵而至。”
“还是不对,”申小甲反驳道,“心都不动了,那和死人有什么区别,心动虽然会感受到苦痛,却也能感受到快乐!你不能因为有苦痛,便要舍弃感受快乐的机会,这样的道也不适合在世间传播,那样只会感染出一群行尸走肉罢了!”
难了面色陡然一寒,冷冷道,“那便索性身心皆归寂灭,由此还可再入轮回,一饮忘忧水,或能永获安乐!”
“你相信轮回,但不代表所有人都相信轮回……”申小甲眉头紧皱道,“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所有人相信轮回,可喝了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的你,还是这辈子的你吗你都已经不是你了,那么……那个人是否安乐跟你有半文钱的关系!”
难了立时怔住,越是细细思索申小甲的话,心中的某种信念越是变得更加粉碎,额头不停地渗出颗颗冷汗,一滴滴地顺着脸颊落在火神雕像上,宛若火神悔悟之泪。
道痴终于收起了轻视傲慢,转身正对着申小甲,双眼微眯道,“你果然很会讲道理,那接下来……还请申小兄弟继续牙尖嘴利地驳斥一下道痴张野的道理!”
申小甲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抖了抖红衫上的灰尘,掏了掏耳朵道,“请讲!”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痴满脸郑重道,“因而,我以为,道者,阴阳也,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万事万物都应阴阳协调,方能自在欢喜,浩瀚如日月更替,渺小若男女生衍。”
霎时间,一幅日升月落的景象印照在所有人眼中,雄奇伟丽。
申小甲点了点头,赞同道,“阴阳确实是大道理,而且是人人都能看得见的大道理。这世上不能只有男人,也不能只有女人,否则都只会走向灭亡。只是此话由你说出,让我不得不产生一个疑虑……”停顿片刻,表情玩味地看向道痴,“敢问道痴兄弟可曾娶亲否”
道痴皱了皱眉道,“某痴于问道,尚未成亲……但这和咱们的论道有关系吗”
“当然!道痴兄不曾婚配,”申小甲认真地盯着道痴的脸,眨眨眼睛道,“那阴阳男女之事想来也并未亲身体验,如此说来……阴阳大道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当真懂得阴阳吗”
道痴面色一滞,紧紧地攥起拳头,冷然道,“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别扯什么无为了,”申小甲歪斜着嘴巴道,“我就举个简单的例子……你,道门天骄的道痴,若是你什么都不做会怎么样武功再高不用吃饭的吗,道理再大能换来银子吗没有天师府的养育,你甚至都不能活到这般岁数,所以别谈什么无为了,活在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必须有作为!”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这句话也不对,你觉得如今的世人多吗我告诉你,再过几百年,这世上的人会更多,天之道也无法损其有余,只能靠人之道遏制。我再举个更浅显的例子,说,有一西方国家境内盛产某种植物,在与北方某族交易过程中将这种植物当作礼物赠送给了对方,岂料此举竟是害得北方异族流亡千里,最终族灭……其根由便是那种植物泛滥成灾,令其他作物无法生存!天之道,从来都是适者生存,而不管是有余还是不足!”
道痴脑中顿时一片轰然,尤其是在听见适者生存这四个字之后,更是如遭雷击,脚下一滑,落下红色木剑,立在距离申小甲仅有一只手臂的地方,木然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你认为的善当真就是善吗”申小甲背负双手,仰面望天道,“若是这天上的雨水多了,河里的水便会增涨,河水泛滥了,田地会被淹没,房子会被冲毁,世人家破人亡,这就是你所谓的上善若水”
道痴脸色遽然变白,嘴唇微微颤动,却是再难吐出半个字。
申小甲长叹一声,拍了拍道痴的肩膀,故作一副老成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道,“道痴兄啊,你家祖师的道就如同先前那位不育兄弟讲述的曾子之道一般,其实放在有些地方有道理,但并不适合让而今的天下人作为行事之准则,因为这时代的车轮一直都是滚滚向前,从未停下过!还有啊,你可曾真正去寻求过你的道”
申小甲的目光从道痴、难了、闻人不语脸上再度扫过,不紧不慢道,“你们的道或从书本而来,或从佛经而得,抑或是口口相传……那些都是先贤的道理,佛祖的道理,所以即便你们红尘炼心,入世问道,但论证的还是别人的道理,从来不是你们自己的道,自然会显得不堪一击,站不住脚!”
难了忽地抬起头,直视着申小甲的眼睛道,“那么你的道又是什么样的道理呢”
“这话你终于问出来!”申小甲长舒一口气,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兴奋与得瑟,眉飞色舞道,“别着急,我马上就给你们讲一讲我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