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内郡，温县番田镇。</p>

年关将近，但温县全境几乎没有过年的氛围，家家户户弥漫着哀愁与愤恨，人人脸上带悲露苦。</p>

成都王进逼洛阳时，率军自温县、孟州、孟津等处进军。河内郡是有户十五万、百姓六十万的丁口大郡，且辖下各县地势平坦，良田较多，百姓颇为富足，邺城军行军时没少派人去乡野间征粮以补充军需。</p>

有坞堡的士族存粮较多，交一些粮食出来日子还能活下去，聚居在村子或散居于乡野的贫民百姓可就惨了，交的粮食一少，兵卒军士们直接撞开木门进来自己搜。</p>

很多贫民家里如今只有挨过年关的丁点儿口粮，好在小麦已经种下了，他们不用担心种子粮的事，只需要操心如何从年关撑到开春解冻。</p>

在这种局势下，仅带四百余骑的王弥一路绕开晋廷控制下的汲郡的朝歌、修武，以及河内郡的怀县、平皋等城池，一路杀到了温县番田镇的司马氏祖坟，沿途城池里的晋兵甚至都没有出城探查敌情。</p>

司马氏祖坟被沁水环绕，三座陵以品字形排列，北东南三冢的陵园整体呈现三角形，与沁水构成了所谓的凤凰单点翅地形。</p>

这三座坟的墓主便是司马懿曾祖父司马量、祖父司马儁、父亲司马防。</p>

晋武帝司马炎立庙祭祖时，便以司马量、司马儁、司马防、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为三昭三穆。</p>

司马懿弟弟司马孚任河内殿农中郎军时，曾派兵修缮沁水堤岸，以防沁水淹没祖坟，而后司马炎得了皇帝大位，便派了军户囤守在祖坟一周。</p>

司马氏本就是河内郡大族，此地士族胆子再大，也不敢将守陵军户的五十亩田产侵占吞没，这上千名守陵军户日子还能凑合过下去。</p>

但为首的中郎将一听见并州、冀州贼兵来了数百骑兵后，便当场将守陵之责安顿下去，自个儿以报信为由带着家小南逃了。</p>

中郎将一走，其余军户兵也不想白白出死力，人人都传言李大将军三头六臂、一个人能追着几千人杀，手下各将军也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恶之辈，九月十月朝廷大军去了也被杀败溃散，就凭他们这点人，还凑不成一盘菜让贼兵们砍。</p>

跑迟了说不定身上的肉就成了贼兵将军们的下酒菜。</p>

王弥带兵杀到这三座陵墓时，仅仅有上百披甲军士装样子抵抗了下，而后便做鸟兽散。</p>

义军骑兵不是来杀这些晋兵的，自然也无人追逐，占据了凤凰单点翅的地形后，飞豹将军便派手下去附近村落、民居里搜刮器具、壮丁。</p>

壮丁是没有的，腿脚麻利的早躲远了，剩下的全是跑不了的老头老妇，器具倒是找着不少。</p>

义军战马还是很匮乏，能被选为骑兵之人首先得健壮，王弥义军军吏无奈，便指挥将士们动手挖坟。</p>

有些汉人将士嫌晦气不想挖，但骑兵中有不少是南匈奴、氐人、羌胡等马术娴熟之兵，他们不太讲究这些，听见主将下令便动手开干。</p>

北东南三座陵墓基围最小的也在二十多丈，地面又被冻僵硬，王弥部下前后连续搞了五天，才堪堪挖开最小的东冢。</p>

司马量的父亲司马钧做到了东汉的征西将军，即年轻的曹操想刻在墓志铭上的那个官职，司马量这三代人先后做到了豫章太守、颍川太守、洛阳令、京兆尹等官职，陵墓里的陪葬之物配得上太守之位。</p>

“有钱上百万，铜镜数枚、漆器无算。”</p>

负责点数的军吏将东冢里挖出来的东西汇总后依次搬到飞豹将军王弥眼前。</p>

“才上百万？买个郡守都不够。”王弥祖父也当过一郡太守，略微知道这其中的道道。</p>

东汉时期的太守之位要看所处之州，若是富饶大郡，太守之位可卖到上千万钱，即便是小郡，也得好几百万钱。</p>

“将钱分给弟兄们，铜镜和头骨给我留下，其余尸骸找几条野犬，连骨头带犬丢到温县县城南门前。”</p>

王弥大致将随葬之物分了分，他的任务主要是拿到三处坟墓的头骨，其余之物都不重要。</p>

属下将士领命而去，清理完东冢后，王弥部属便开始挖掘第二座坟冢，有了挖东冢的经验后，他们的发掘速度加快不少。</p>

伴随着挖坟的同时，这支义军也派人将附近沁水堤岸挖开几道豁口。</p>

沁水水量不大，顶层早已结冰，冰层之下的水流相当小，根本淹不到三座陵墓，但义军十几日的挖掘下来，河内郡十县百姓都知道了司马氏祖茔被掘，凤凰单点翅的绝佳地形被毁这事。</p>

这对晋廷的声望打击远比义军派兵攻占邺城强的多。</p>

当然，两百里外，隔着黄河的洛阳城内，众多司马氏封王、晋廷公卿高官也听说了发生的温县的这桩大事。</p>

洛阳皇宫太极殿。</p>

痴傻天子司马衷的箭伤已经养的差不多了，至少明面上看起来他比弟弟司马颖气色好得多。</p>

殿内的百官分列东西，很明显地分成了三大阵营，以成都王为首的邺城派、以齐王司马冏为首的许昌派，以及梁王司马肜、东海王司马越为核心的洛都百官。</p>

成都王司马颖率军进逼到洛阳城附近时，城内百官在将军王舆的带领下发动各方不满赵王的军士，联手逮捕了司马伦，以及孙秀、许超、士猗、孙弼、谢惔这一批为赵王谋逆大事之人。</p>

而像陆机、刁协，郗鉴、傅宣、荀邃等高门士族出身的赵王府掾属，则一点事儿都没有，陆逊孙子陆机还被奉还天子回洛都的成都王赦免，成为成都王府的掾属。</p>

按理讲，成都王首倡攻杀司马伦，属于天子还都的首功，但齐王、梁王这两大派都不同意加封成都王为皇太弟，而主张立天子唯一的孙子为皇太孙。</p>

双方在太极殿陷入僵持，直到齐王派掾属攻讦成都王纵容贼兵挖掘温县三陵之事。</p>

“若不是成都王没有留重兵驻守邺城，何至于让贼兵连占邺城、邯郸等大城，更不至于让贼将带兵掘了温县三陵。”</p>

说话的是祖逖，出身范阳郡大族，目前是齐王帐下核心掾属。</p>

成都王一方的陆机出面反驳，“三陵之毁，过错在守陵军士，不在成都王。彼时成都王奉天子车驾还都，司马伦部下又多达十数万，不可不带大军南下，事出有因。”</p>

陆机刚被赦免，虽有才名，但地位低下，成都王派他反驳祖逖有轻慢祖逖之意。</p>

齐王一方只想把祖陵被掘、邺城失守的罪责压在成都王身上，司马颖麾下文官奋起狡辩，双方骂着骂着就当着天子的面在太极殿上撕打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