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肇始，自西北吹来的季风渐渐停息，偏南风开始兴起，大地褪去白色的遮掩，将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在辽人眼前。</p>

寒暑轮转，气温逐渐回升，日头一天天好了起来，连鞑子们都退回辽河以东，对重返家乡的锦州百姓来说，似乎即将进入一段好日子。</p>

只需要将地划拉开，撒上种子，再施肥除草地侍弄几个月，就能收获。种地所得，上交给官府后，剩下的勉强刚够养活一家老小。</p>

但蒙古人南下的消息一传开，这样的苦日子都成了奢望。</p>

锦州城内的大街小巷里，不少半大小子来回奔波，将所听所闻告知于众。</p>

“是五大营的鞑靼。”</p>

“蒙古蛮夷带着牛羊南下了，乡亲们快收拾家当跑吧。”</p>

“建奴刚走，鞑靼又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呐，唉！”</p>

内地卫所的班军还没有到位，锦州城墙被毁了好几段，朝廷的大军只来了三四个营，合计不到六千人。</p>

百姓们如惊弓之鸟，匆忙收拾家当，准备再次逃命。</p>

只是再逃下去，连开春的种子粮都要被吃光了，往后的日子是一点没有盼头。</p>

锦州总兵府，议事大堂。</p>

“都这个时候了，朱镇怎么还不回城。这锦州城是弃是守，我如何做的了主？”</p>

老太监纪用急得来回踱步，他的太监干儿子们则跑出跑进，向锦州监军禀明城内外情况。</p>

先前传的都是坏消息，直到一个中年宦官健步入内。</p>

“干爹，来的不是五大营主力，是北征的李帅趁机收拾了几部鞑靼，赶到城外当俘虏了。”</p>

五大营是辽东对蒙古内喀尔喀五部的统称，自嘉靖朝以来到万历朝末年，五大营和察哈尔各部是辽东边民的头号敌患。</p>

纪用闻言先惊后喜，一个劲儿的追问消息来源。</p>

中年宦官只好细细给他解释：“朱镇率军出击，双方的探子一碰面才知道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自家人。李帅现下升了总兵官，朱镇也不好先回城，于是派出兵卒传信，并遣人安抚城内百姓。”</p>

老太监瘫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半天，狂跳了半天的心才算是平息如常。</p>

“说起来，这李帅还真是贵人，刘应坤凭着他升了掌印，分守一方。我还没见着他的面，就落了这么一大功。”</p>

宁远大捷的封赏早就下来了，宫内御马监里，数刘应坤升的最高，一下子加了掌印太监的衔，名义上提督京营，实际拿了镇守山海关的差遣。</p>

老太监纪用运气就差点，被赶到关外宁远监军。</p>

南逃的锦州、右屯辽民北返种地，刚上任的辽东巡抚袁崇焕为了安抚民心，就派他带了两个营北上，和暂领锦州先锋兵事的朱梅合驻于锦州城内，以示朝廷绝无放弃锦右之地的决心。</p>

中年宦官连声附和，刘应坤的升迁让纪用这一系宦官看的很眼热，明明自家干爹在御马监资历最老，万历年间就开始在九边监军，怎么到如今还在前锋监军。</p>

“你这样，拿五十……不，一百两纹银来，再把那两匹大红遍地金缎备好，当我的贺礼。你们这些小辈儿也凑点银子，就五十两，把先前准备的贺礼找出来，等李帅进城，就叫齐人等在总兵府门口。”</p>

听到这话，中年宦官神色一变，勉强笑道：“干爹，送份贺礼就足够了，这送银子是不是太跌份了？从来都是我们收文官武将的银子，世上哪有咱送银子出去的道理？”</p>

要是让其他宦官知道他们出来当差还要自己掏银子，那这帮人也不用在宫里头混了。</p>

纪用瞪了他一眼，“你以为这是那些能让伱拿捏的武夫？袁抚台家人的事听说过吗？堂堂抚台都忍气吞声了，你还搁这儿梗着脖子不服，是想让人提拎到城头一摔了事吗？”</p>

先前宁远守城时，宁前道厅有四个仆役掉到了城下，虽然提督北城墙的副总兵朱梅坚称那几人是被鞑子用钩镰勾下去的，可营兵、百姓私底下早就传开，是兵宪家人索贿无果，让人给提着摔死，扔到城下去了。</p>

道厅衙门调查过这事，但结论和朱梅副总兵一致。宁远刚刚大捷，当时的袁兵宪还指望着升官呢，将他家人索贿的事抖落出来，谁的面上都不好看，索性装聋作哑，权当不知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