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李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阴暗潮湿的牢房,笑容狰狞的狱卒,丑陋血腥的刑具,无休无止的折磨,让他见到了比沙场厮杀恐怖、痛苦百倍的地狱。
曾今在混战里身中数箭、多处受创,连肠子都流出一截的境遇里,都不曾屈服害怕的李虎,如今在牢狱中彻底迷失了神智。
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更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脑海里最后的画面,是一张写满字的文书,和上面自己的血红手印。
等到李虎稍微恢复点力气,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带到一片四下漆黑的林子,视野中除了远处朦胧模糊的市井灯火,就只有面前站着的两个狱卒。
那一高一矮两个狱卒的脸,李虎就算是做鬼都不会忘记。
是对方让他经历了人生最不堪回首的几个时辰,是对方拿捏住他的手,让他在罪状上画了押,叫他从一个国战有功之士成了一个罪官!
更是对方,让在战场上都不曾惨叫的他哀嚎不休,几乎丢尽了一个大丈夫的所有尊严。
跌坐在地、遍体鳞伤、满脸是血的李虎,抬头恶狠狠的盯着两个狱卒。
“就是这里了,没人会看见。大牢里不好明目张胆杀人,在这里结果他神不知鬼不觉。待会儿把他往乱葬岗一丢,万事大吉,咱们也好跟县令复命领赏。”
高个子狱卒说到这,瞥见李虎怨毒的眼神,先是心头一突,旋即桀桀笑出声
“李县尉,你不必这么看某家,某家也是奉命行事。怪只怪你有眼无珠,竟然敢跟顶头上官对着干。和光同尘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们都懂你为何不懂?”
矮个子狱卒拔出横刀,上前两步,脸色阴沉“跟一个死人废话这么多作甚,他死了也是自己蠢死的,怪不得别人。”
说着,矮个子狱卒高举横刀,对着李虎额头用力劈了下去“蠢人就是蠢人,做了县尉还混成这样,丢人现眼,这官要是给某家做,不知道比你滋润多少倍!”
眼看刀光笔直而下,浑身酸软的李虎目眦欲裂,心中一片悲凉。
这个瞬间,人生的许多画面交替闪过,让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临了,李虎脑子里只有女儿在灶台前忙碌的瘦小身影,满心只剩下担忧与愧疚。
他死了,女儿就没了依靠,往后该怎么在这个艰难的世道活下去?
国战期间,他没尽到一家顶梁柱的责任,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现在连唯一的女儿也护不住,算什么大丈夫?
他曾不屈服于北胡蛮贼,他曾为国血战,他只是不忍欺压乡亲,他有什么错?为什么连活下去这个简单的事,他都办不到?!
到底是哪里错了?
到底是谁错了?!
李虎心中的不甘与愤怒,在刀光临面的时候达到顶点!
然而到了这时,说什么都迟了。
真的迟了吗?
并不迟!
因为刀锋到了他额前一寸处,猛然顿住,再也无法落下!
瞪着眼的李虎瞳孔一缩!
他看到了一只手,握住矮个子狱卒手腕的手。
强劲,有力,稳如磐石的一只手。
李虎转头。
于是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在远处依稀的灯火映衬下,倍显神秘莫测的人;一个哪怕在昏暗只有月光的林子边五官难辨,却让他一眼就认出身份的人。
意外而震惊的李虎脱口而出“曹将军!”
白洋淀义军首领,曾蒙天子召见的曹云烨!
“李队正,别来无恙。”曹云烨脸上似有笑容。
李虎几欲热泪盈眶。
“什么人敢坏我们的事,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矮个子狱卒动弹不得,却还在叫嚣,但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曹云烨已经扭转了他的手腕。
叮当一声,横刀掉在地上,掉在李虎面前。
高个子狱卒想跑,却发现自己如陷泥潭,双腿有万斤重,怎么都挪不动,当下吓得面容惨白、胆敢欲裂。
曹云烨看着李虎,略显多余的问“李队正,你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李虎咬紧牙关“我错了。”
曹云烨摇摇头“你没有错。”
李虎不无疑惑“错的不是我?”
曹云烨点点头“错的是这个世道。”
李虎悲怆一笑“这个世道怎么会错?它只是存在着,一如既往的存在着。”
曹云烨又摇摇头“这个皇朝的统治阶层,告诉我们礼义廉耻,要求我们忠君报国,却不曾告诉我们,当他们自己不顾礼义廉耻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办,也没有告诉我们,当他们无视忠义欺压良善时,我们又该怎么办。”
李虎怔了怔“我们该怎么办?”
曹云烨的视线落在了李虎身前的横刀上“拿起刀。”
李虎懵懵懂懂“拿起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