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亮了起来。</p>
河北这边塞之地，虽并无远东地区苦寒，但一番秋意也渐渐转寒，冷冷的晨风顺着帘子一股一股的钻进车厢中，让阿姐顿时精神一振，咕噜的一下，从与她差不多高的百宝囊上翻爬起身。</p>
她揉着大大的吊眼，睡眼惺忪的掀开车厢侧边的小帘子，小脸就往外探。</p>
“也？外头下雪嘞？”</p>
“笨，这是降霜了。”</p>
后面，翘腿轻坐着的降臣翻阅着一卷书，不紧不慢道。</p>
“咦？这么早？”阿姐眉毛皱起，也不应话，马上在她那个人高的双肩百宝囊内翻翻找找，大半个身子都陷进去了，只吊着两只虎头鞋蹬在外边。</p>
“没什么。”后者抿了抿嘴，把信纸迭好，准备放进怀中。却不料，阿姐的小手突然扑腾而来，一把抢了去。</p>
“女娃娃，额又来找你玩嘞。”</p>
“退下！”</p>
阿姐郑重其事的点头。</p>
姬如雪并不奇怪，她早已见识过阿姐从这里面掏出了太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会只是淡笑，伸手在一旁的小壶里摸了摸，取出一个鸡蛋。</p>
于她身前，耶律质舞的赤红双瞳不断闪着金光，单手扼住姬如雪的咽喉，同样不出声。</p>
“额当然有弟。”</p>
一道极为严厉的叱声，霎时响起。</p>
不过萧砚已与她说过，这阿姐实则是四大尸祖之一的萤勾，现在这般不过是练功走火入魔分裂出了一个人格，权且当成女童来看就行，所以只当阿姐是童言无忌，有些夸口这好朋友‘小红’的能力了。</p>
特别是降臣又与萧砚的关系不清不白，举止间尤显暧昧的样子，不得不让上官云阙怀疑，难不成资料上‘天暗星萧砚，虚岁十八’的信息是假的？</p>
或者就是，这传闻中的尸祖降臣育有一女，让堂堂的天暗星甘心当了后爹？</p>
现在又听阿姐说什么有弟弟，便愈加好奇了起来，小声打探道：“你弟，亲生的？”</p>
少女弯了弯眸，清冷的脸上显出一抹暖意。</p>
“他没有头发！”</p>
“对，猫！”</p>
上官云阙感觉自己的大恼受到了冲击，变得有些晕乎乎的，却已然坚信，这小女孩与萧砚必定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天暗星那脑子，总不会生一个没救了的小姑娘吧？</p>
他恼怒的看向众人：“看什么看，还不快快动身！”</p>
一时间，便响起了无数笑声，队伍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p>
阿姐歪了歪脑袋，背着庞大的百宝囊，甫一进来，就挤着姬如雪坐下。</p>
……</p>
这一回，姬如雪不说话了。</p>
阿姐钻进车厢，却还是哆哆嗦嗦的，直往里挤。</p>
阿姐看过两眼耶律质舞，便不再管，折身过来，一把抱住了姬如雪的腰，哆哆嗦嗦道：“女娃娃，冻死额咧……”</p>
自从她月前到渔阳，阿姐就与她一见如故，终日缠着她玩。阿姐还不时摆上一些莫名其妙的故事，什么她有一个好朋友‘小红’，又能飞、又体贴，与她玩的最好。</p>
说罢，他又看像阿姐，不死心道：“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几个弟弟？”</p>
姬如雪自然是不信的，天底下还没有人能够真正实现‘飞’，就算是大天位那般内力雄厚的人物，也仅能凭借轻功凌空一段距离。</p>
两边侯着的不良人纷纷大笑，他们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童言无忌，自家的孩子也是一般，想到哪说哪，只感觉天巧星似被戏弄了似的，分外好笑。</p>
姬如雪自不恼，却很怜惜的将信纸迭好，舒了一口气，揣进怀里。</p>
阿姐披着衣裳，重新哆哆嗦嗦起来，小短腿踩着马扎，登上了马车：“冷死额咧……”</p>
渐渐的，周围遂开始嘈杂起来，骨碌碌在街上碾过的车轮声、挑担叫卖冬菜的市声，还有不时响起的难民乞讨声，混杂在一处，飘进了车厢里。</p>
奸计得逞，阿姐贱兮兮的发笑，背过身拆开信纸，而后对着字迹念出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咦？一首词，有什么好笑的？”</p>
“既然要吃面，喏，知你要来寻我，留给你的，配着一起吃。”</p>
“有人给我说，小孩子多吃鸡蛋，长身体。”</p>
片刻后，耶律质舞才吐出了苏醒后的第一句话：“这里，是何处？”</p>
自始至终，降臣好似早已习惯，眼睛都没抬一下，目光一直落在手中的书卷上，那是一本载了大唐凡三百年诗词的诗集，在她的身旁，还有厚厚一摞，很明显，大唐诗人留下来的词浩如烟海，不是一卷书就能记录得完的。</p>
姬如雪的耳尖略红，瞥了眼自己实则已有规模的胸脯，不答话。</p>
她吵得很，降臣便稍稍抬眸看了一下，却是一本已泛黄的小册子，上头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了‘黄历’二字。</p>
“不行，恁老妖婆说不定要阻拦额，咱们要偷偷溜走，不能被她注意到……”</p>
那边，阿姐也终于寻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小腿在外扑腾了好几下，方才小脸红彤彤的重新爬出来，两个羊角辫也散了些，愈可爱了几分。</p>
“奥姑！”</p>
“俊俏的很！”阿姐打断他，下巴上扬，一拂被百宝囊压住的衣摆，虽没拂动，却是气势极高，“额弟一身白衣、长发飘飘，就是看起来病怏怏的，唉。”</p>
“那还能有假？”</p>
“嘿嘿。”</p>
……</p>
“吾没见过你……那位南人统帅，在何处？”</p>
“笑什么笑！”上官云阙生气的一捏兰花指，声音都变得愈加像女人了些，“给我憋着！”</p>
上官云阙满头黑线，但下意识就想到了萧砚那张很有英气却不缺俊俏的脸，心下一惊：“还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吗？”</p>
阿姐小脸鼓起，极不情愿的接过银针，也不需要外面的车夫停下，就兀自跳下了马车，小声嘀咕道：“自个不去？真是懒得很。”</p>
“小祖宗，上车吧，咱们不耽误时间了。”</p>
“母、王后……”</p>
“对对对，找女娃娃。”</p>
降臣扶了扶额，提醒道：“那叫食铁兽，人家是熊，你是怎么把它当成猫的。”</p>
“你个娃娃心还好咧，到时候额让额弟捉一只黑眼猫送给你。”阿姐满意的点头，在降臣那里受得气霎时就在这里抵消了一大半，便大手一挥，豪爽赏赐。</p>
“鸡蛋？”阿姐从百宝囊内爬出来，两眼放光，“今天又有鸡蛋吃？”</p>
“不对吧……”上官云阙的心里泛起了嘀咕，他当日在渔阳，是揣着好奇心询问过萧砚，想要搞清楚这小女孩到底与萧砚是什么关系，当时后者只是笑而不语，也并无反驳他所猜的‘女儿’一说，当即就让上官对待阿姐更加慎重了。</p>
“……”</p>
“不如，你与额一起回蜀中吧？”阿姐突然正起身，郑重其事道：“额把小红介绍给你，额还有钱，天天请你吃流水席、是上等酒席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