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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案子打从一开始,&bsp&bsp祝缨就知道它会是一个麻烦。说得再明白一点孩子是罗家自己弄丢的,但是你找不到,&bsp&bsp就是你的错。
这还不算什么,&bsp&bsp人在京城丢的,是得问问京兆怎么治理的。如果找的过程中出现什么问题,比如孩子死了,&bsp&bsp或者揭出什么丑闻,&bsp&bsp也得记恨。
她是为王云鹤捏着一把汗的。
而罗家的情况又比正常的人家更复杂一些。孩子如果真的遇到了拐子,真是要谢天谢地的。别人家丢孩子,多半就是遇到了拐子,罗元家丢孩子,被谋害的可能有一半。就算找到了孩子,&bsp&bsp也不一定能落到好。
但是很多话是不能对杨六挑明了说的,祝缨先问“这几天又发生了什么?你先坐下来,咱们慢慢说。”
杨六郎现在是病急乱投医,&bsp&bsp孩子在他姑妈手上丢了,他姑妈是有责任的!被罗元埋怨的姑妈,是没有任何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的。别人家孩子丢了,&bsp&bsp妻子还能跟丈夫再生个,他姑妈这个……再买一个也得看罗元肯不肯认账。
现在罗元已经像是丢了亲生的九代单传的独苗一样了!
杨六郎十分的担心,一个平日里讲各种小道消息眉飞色舞、有条有理的人说起话来有点颠三倒四了“不是他们,&bsp&bsp怎么会问他们呢?一定是他们害了我表弟!还要连累我姑妈!”
祝缨道“你先住口吧!”
杨六郎却不想住口“我这一身富贵都是托的姑妈的福,&bsp&bsp我不能不管她呀!”
“罗元要休她啊?”
“差不多吧……”杨六郎嘟囔一声。
祝缨道“你要这样,咱俩就没法说这个案子了。十五那天的案情你就没说清楚。”
“我怎么……”
祝缨作了个制止的手势,&bsp&bsp说“呐!你姑妈是带着孩子到外面看灯的时候,&bsp&bsp遇到了熟人不得不与熟人说话,&bsp&bsp孩子哭闹,&bsp&bsp才命人把孩子带下去看灯的。熟人是蓝兴的儿媳妇,这个你怎么没说呢?还有,派的三个人,带着孩子去,也不曾把孩子放下。发现孩子没了略一找没找到就及时回来禀报。”
“对……对啊。”
“你都没跟我说清楚。”
“呃……我没说吗?你也没问啊。这……有什么差别吗?”
祝缨道“这些都是我跟京兆府下面打听来的,你还当你挺能耐呢?”
“那那……我这不是急的么我。”
祝缨道“你要真问我,我得告诉你,难。找不到也不是京兆府不用心,找到了也未必就是罗二罗五他们俩干的。”从细节上看,罗二罗五想安排这么巧合的情况几乎是办不到的。
“可……”
“你别心急了乱攀咬他们,真要查出来是别人干的,他们不记恨你吗?人有亲疏远近,你干得过人家的亲侄儿?”
“哦,对哦。”
“你姑父私下怎么说?有没有怀疑的人?”
杨六郎摇头“他现在天天骂人都来不及了,真有怀疑的人,早找上门去了。”
祝缨不肯在这件事情上多发表意见,一个字也不肯接。直接告诉杨六,这事儿自己管不了,自己以前不是干这类案子的。而且是京城的地界,建议他们家先别跟王云鹤那儿较劲,现在还得指望人家找孩子呢。
杨六郎稀里糊涂地过来,又稀里糊涂地走,并点有用的消息也没打听得到。
花姐和张仙姑却对被拐的孩子抱以许多的关切,两个人问她“你也找不到这个孩子吗?”
祝缨道“每年多少丢孩子的?能找回来的是少数。”
两人叹息一回,也只能作罢。
第二天,她再回大理寺应卯的时候,同僚们还在聊这个事情,因为罗元把悬赏又提高了一倍,誓要找到这个孩子。而罗元两个侄子被京兆府问话的事也已经传开了,许多人心中的猜测得到了验证。都觉得如果是他们俩,那倒也不是不可能。
大理寺诸人都觉得罗元的侄子们谋害幼童的理由也是十分充份的。其一,罗元如果有了亲儿子,侄子还能从他手里拿到多少好处?其二,悬赏金额巨大,又言明不会追究,到现在还没人过来交出孩子,这人就不是冲孩子去的!
同僚们议论纷纷,直到郑熹等人下朝回来才住了口。
祝缨去见郑熹的时候,郑熹道“你最近还去京兆府吗?”
祝缨道“也不常去。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办吗?”
郑熹道“罗元和王云鹤争执了起来,你不要卷进去。”
祝缨道“还是为了罗元儿子的事儿?”
郑熹道“就交给王云鹤吧。”
祝缨很是忧愁“那孩子现在是死是活还是两说呢,可别闹得不好收场。”
郑熹道“那也不干大理寺的事儿!”
祝缨不好在这个问题上跟郑熹起争执,就像郑熹说的,那也不干大理寺的事儿。这事她既然知道了,也确实有点挂心,难道真的要变成悬案?又或者……
她忍了几天,各路消息却越发显得不好起来。连她家里,祝大、张仙姑甚至是杜大姐都说“一个断了根绝了后的阉人,又买别人儿子,真是造孽,现在还要骂王大人,他真是活该断子绝孙!”
罗元丢了儿子是真的发疯,这阉人比正常的男人更在乎要个儿子。他一个宦官也不怕王云鹤了,竟然说出了“王云鹤治下也没那么好,他也不配管京兆”这样的话来。
这消息的来源并不可考,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说的,但是传来传去就传成是他这么讲的。京城的百姓也不考虑他有没有这个本事进谗言,都为王云鹤担心了起来,好些个百姓自发地给个阉人找儿子。
一边找一个骂“杀千刀的,这回找回来了你拴在裤腰带上,可别再丢了!”
王云鹤在京城百姓心中地位极高、人缘极好,住京城的百姓慢慢动起来了,竟也没有找到这孩子。数日间,只有一条有用的消息——是一个小贩,看到一个男子好像是拿斗篷兜头包了一个孩子,她好心提醒“留条缝儿,别闷着孩子。”
那人道声谢,稍稍开了条缝,她看到了孩子戴着很贵重的项圈儿,与罗家要找的样式有点像。孩子穿的也不差,比那个男子穿得好,男子像是仆人一样。因为常有让家里仆人带孩子的,所以她也没有多想。据她说,孩子并不哭闹。把当日带孩子的三个仆人叫过来让她认,她说都不是。又问了男子的长相,没想到,这人长得十分普通,一点特色也没有。
不管有用没用,罗元娘子就给了她二十贯钱。
百姓不得不自发自愿寻找,又有赏钱刺激,竟再也没有确切的消息了。
到了正月末,罗元、蓝兴等人都在说,王云鹤不过如此。祝缨听的心里很不痛快,普通人家丢了孩子,是肯定没有这样寻人的阵仗的。就这还说人家不用心,这也是没良心的。
就在这样的流言甚嚣尘上的时候,王云鹤突然撤掉了搜索的衙差。百姓们无不拍手叫好,觉得王大人之前就是脾气太好,才叫个死宦官敢嚣张放话!
罗元在家天天骂娘,把老婆都送回娘家去了,急得杨六郎到处打听消息,又找到了祝缨。祝缨双手一摊“我也好些日子没往京兆府去了,大理寺的事儿也开始忙起来了。据我看,王京兆不是会怄气的人,也许是有别的原因也说不定。”
杨六郎这回真的哭了“我姑妈都叫送回娘家了,以后可怎么做人呐?”
祝缨道“罗大监这火气也不像那么大,他这些日子还是照常当值的,不是吗?”宦官哪怕在外面有宅子,也得在宫里伺候着,他也得走宫门进出。据祝缨跟禁军打听,罗元进出如常。
杨六郎道“他敢跟陛下闹吗?”
罗元不敢跟皇帝面前使性子,一腔的火都发到了外面了。先是送老婆回娘家,再是把带孩子的那三个仆人打了个半死送到京兆府的牢里。王云鹤只得把人先收押,当作是“嫌犯兼证人”,真放回去说不定就让罗元给打死了。王云鹤也怪不忍心的。
王云鹤自己也被罗元闹得不得安宁,罗元只要不在皇帝跟前当差,就往京兆府去闹。当差,就使了自家子侄、仆人去闹。王云鹤也不客气,把罗元几个侄子都扣了跟罗二罗物作伴。
正月二十七是祝缨的十九岁的生日,她在家吃完了寿面,孩子没有找到。
到了二月初,傅龙把房子的图纸以及木制的模型拿了出来送到祝家的时候,这孩子还是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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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要酬谢他,傅龙道“大人先看,有哪里不合适的小老儿再去改。等改好了督造完了,再付酬金不迟。”
他是个有经验的老人,给官员、富人干活先别想着这一笔能赚多少钱,中途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故,人家一翻脸,先前给你多少钱都能叫你再吐出来。相反,如果伺候得好了一开始不过分计较钱财,最后还能得更多的赏。
他再次提醒祝缨“您得跟邻居讲好了。”
祝缨道“好。”招呼家人来看模型。
由傅龙给他们讲解,这个模型是个可拆卸的,由主院和偏院两个拼在一起,傅龙将偏院那一部分模型拿起,说“只等官人的意思,是放在左边还是放在右边。”
花姐看主院那个模型,前后两进,前面一进有三间门房,与现在住的这个差不多,因为主院比现在住的院子要宽一些,所以门房两侧各有两处矮房。傅龙说“一处是茅房,一处放杂物。”
前院正房三间,祝缨想要楼房,不过傅龙建议这三间房可以盖得高大宽阔些,哪怕高度有正常房子的一倍半也不建议用楼房。一般官员家前院正式的前厅不会盖成楼房,这是惯例。
院子左右各有厢房三间,一边是书房或者账房之类,另一边可以做客房、接待普通客人之所。这两处都做成二层小楼,这个倒没有什么形制的忌讳。
前后院之间有一道院墙,在正堂之后,墙上开门,从这门进去,就是后院了。
后院与前院的布局差不多。后院的上房三间是设计成楼房的,又在一楼两边加了两间小耳房。左右厢房三间,也是二层楼。所有楼梯都在屋内。
杜大姐更关心偏院。偏院简单一些,只有两间房的宽度,也分前后两进,也是院墙间开,隔墙上不开门。傅龙道“前面男仆居住、后面女仆居住。”
偏院前院有两道门,前门在南墙上,也设计成门房的样子,两间房间的宽度间成三间的样式,中间窄而两边宽。以中间小门过道为界,一边放骡马食槽,一边放车辆等。又有一道侧门,与主院的前院相通。
没有厢房,只有间小屋子存放杂物。两间座北朝南的房子给男仆居住。
后院是女仆房兼厨房。也有两道门,一道门与主院的后院相连,另一道门开在对面墙上,傅龙道“偏院要是放在靠路的一边,这一道门方便出入采买,可不经大门,不扰贵客。”
厨房是实打实的两间,倒坐,一间是灶间,一间是仓库放食材及不常用的厨具之类。院中也有一间小屋,放些柴炭之类。女仆的卧房也是座北朝南的两间。
傅龙道“原本这两家里面只有一家有井,不是甜水井,饮牲口、洗衣服是足够了。吃水就只好使人去甜水井挑,不过离甜水井很近。官人要是想自己打一口甜口井就须得打很深。”
祝缨道“好。”
傅龙又问有没有什么别的要求。
张仙姑和祝大以及花姐都没有督造过房子,花姐虽见过大宅子,也不拿冯府那样的标准来衡量祝缨这个房子。三人都没有再提出什么意见。
祝缨自己也不挑剔,只要求在正房后面再开一个后门,方便后宅搬运东西好出入。傅龙道“这个容易。”拿出笔来记下了。他建议前后院可以适当种点花树之类。
祝缨就说“先把地方留下,到时候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她更想说的是,什么便宜好打理,就种什么。
傅龙道“那房子就这样了?”
祝缨说“可以。”又问傅龙花费,傅龙道“须得见过匠人,手艺好、做得快就要贵些。还有材料,砖石木材价格差得也大。春耕过后,人工会便宜些。”
祝缨道“那就春耕之后。您先给拢个数,动工前咱们一道核算一下。”
傅龙道“使得。”他将模型留了下来,说让祝家人在动工前先看着,动工前五天如果有改动还可以让他改。如果动工之后再要改动,就会麻烦一些,花费也会贵一些,请早做决定。
祝缨亲自把他送到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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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春耕还没结束,祝缨也不着急去打扰王云鹤。罗元家孩子没找着,倒把宦官与朝中士子的关系弄得很僵。
两伙人本就不是一路。
王云鹤才上任的时候,内相蓝兴因为不法之事被王云鹤狠煞了一回威风。当时他不动声色,此时却又推波助澜,他并不明着反对王云鹤,又总说些风言风语。罗元则是明着要儿子。
士子们很是为王云鹤不平,他们有一个理论阉人,残毁身体,本就是对父母祖宗的不孝。这样的人竟然还要拆散别人的骨肉,想要儿子?这不是荒唐么?有本事你自己生啊!求荣华富贵的时候阉了,荣华富贵到手了,又想要子嗣?行啊,带着你的“儿子”交出财富地位滚蛋吧,你舍不舍得?
更有嘴毒如刘松年就直接说了用他们,就是因为他们是无根之人只能依附陛下,不会形成宗族党羽。他们已然田连阡陌,再儿孙满堂、遍布朝中、树大根深与豪强有什么区别?
刘松年这话是私下跟皇帝说的,此人号称天下文宗,却不是个书呆子。皇帝甚至怀疑士子们的一些话,就是刘松年这理论的变种,只是不如刘松年深刻。然而刘松年说得有理!
宦官不提王云鹤其他的政绩如何之好,士子也不提罗元丢了儿子是苦主。直到此时,大家才发现两边都是嘴仗的高手。只不过士子的声音更大些,渐渐压过了宦官们的声音。
祝缨却嗅出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最有发言权的人是皇帝,皇帝呢?皇帝并没有说话。
以百官、百姓朴素的想法,王云鹤是占理的。人口拐卖这种事儿,这些有仆人的宦官家里敢说家里的仆人中没有拐子拐来的?你们过问了吗?怎么现在就过问了?
祝缨是真心为王云鹤担心的人之一,她也想过自己去查这孩子的下落,然而罗二、罗五、仆人都被关了起来,没有王云鹤的允许,她根本见不着嫌疑人。
犹豫再三,她悄悄地去了京兆府,想问问王云鹤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之前那么声势浩大一个不畏强权的能吏,就这么硬扛装死吧?
哪知到了京兆府,王云鹤却笑道“都说你运气好,果然不错。”
祝缨道“您还笑得出来啊?”
王云鹤道“为什么笑不出来?正要通知罗元拿钱来领孩子呢。”
“咦?找到了?确定是了吗?”
王云鹤道“与描述的一致,牢里的仆人也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