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健目光深邃,神情凝重。
“但是,陛下和中山侯终究还是太年轻了,等他们撞个头破血流,他们就会明白了!”
刘健是弘治帝师,所以这些话,他也确实对弘治帝讲过。
而弘治帝起初也并未重视,如同现在的小皇帝这样,锐利进取中兴大明,可最后结果是什么呢?
是叶淇变法改纳粮为纳银!
是王恕被迫致仕归乡至今不得起复!
是运司糜烂天下皆知偏偏朝廷不敢对其整饬!
同样的选择,现在摆到了小皇帝面前。
刘健很是想要看看,中山侯和小皇帝能不能顶住这些压力。
毕竟,当年他刘健和弘治帝失败了,甚至到了最后弘治帝都不再相信他刘健,皇帝与帝师离心离德。
先帝爷走的那一夜,刘健瞬间苍老了十岁一样,精气神大不如从前。
但这就是刘健选择的循吏之路,一切以大局为重。
翌日清晨,乾清宫朝会。
这一次,不是廷议,而是朝会,所以凡是所有在京官员,不论官职大小一律由上朝,凡是来京述职的地方官员也必须上朝。
其实这才是正常的皇帝早朝模式,但考虑到朱厚照即位时间太短加上年纪不大,所以并不具备亲政能力,文臣缙绅效仿三杨秉政时期,由大小九卿于文华殿廷议政事,以此维持大明王朝的正常运转。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正德皇帝朱厚照第一次上朝治事!
得益于三位朝堂真王的默许,小皇帝才有了这个机会。
文武分列各自站好,奏事正式开始。
大理寺卿耿瑛率先出列,矛头直指中山侯汤昊。
毕竟天津卫距离京师又不远,发生了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大小九卿早就得知消息了。
“陛下,臣弹劾中山侯汤昊在天津卫肆意妄为,无视国法纲纪,杀人如草芥……”
刑部尚书闵珪也站了出来,沉声道:“陛下明鉴,据闻中山侯汤昊在天津卫手持《大诰》判决长芦运司宗钺,将其当众剥皮实草,还灭了宗钺满门……”
听见这个骇人消息,顿时满朝哗然。
就连英国公张懋和保国公朱晖也是面面相觑,他们确实没有想到汤昊能做得如此狠绝。
将一名从三品的地方大员,当众剥皮实草?
这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啊!
虽然说大明不讲究什么“刑不上大夫”,但好歹也要维护一下官员的体面。
你怎么真能按照《大诰》中那些严刑峻法,真个把人给剥皮实草了呢?
一时间,群臣义愤填膺,继大理寺卿耿瑛和刑部尚书闵珪之后,越来越多的官员站了出来,声讨中山侯汤昊,要求小皇帝立刻将这个狂徒召回,然后交由法司治罪!
毫无疑问,他们这是怕了!
事实上,面对这样一个手握大权而行事又毫无底线的杀人魔王,没有官员会不感到害怕!
杀人全家,还要将人剥皮实草,谁不害怕?
宗钺不过就是贪腐了点银子,这朝堂之上谁不知道?
内阁首辅刘健不知道,还是吏部尚书马文升不知道,又或者说都察院总宪张敷华不知道,甚至是先帝爷这位圣君明主他都心知肚明!
先前大家一直相安无事,结果现在倒好,你放那中山侯汤昊出去剿倭,他就是这么剿倭的吗?
一言不合就杀人全家,一言不合就剥皮实草,你这位小皇帝陛下是真的暴君转世啊你!
朱厚照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始终不发一言。
说实话,今日是他第一次上朝治事。
虽然得到了三位朝堂真王的默许,但是他这心里还是有些发慌。
因为,野人汤昊并不在他身旁,他没有一个可以真正信赖的人!
而陛阶之下的这满朝文武各方势力,全都清一色地卷入了盐场贪腐之中!
现在他们还有脸在这儿大放厥词,还有脸在这齐齐弹劾野人凶狂暴虐,真是无耻之尤!
朱厚照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向了刘瑾。
是时候放出这条疯狗了!
给朕狠狠撕咬这些狗东西!
刘瑾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准允,当即开始了他的表演。
“诸位大人,弹劾中山侯之前,还是先看看这本账簿再说吧!”
随着刘瑾开口,一个个侍卫走进了大殿,手里面拿着一本本誊抄好的长芦盐场收支账簿,逐一分发到这些朝臣手中。
群臣起初还不解其意,可是当他们翻开一看,瞬间冷汗直流,脸色也变得逐渐苍白了起来。
这上面清晰明确地记载着,哪些人从长芦盐场中谋利,哪些势力从长芦盐场中谋利,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写得清清楚楚,包括英国公张懋和保国公朱晖也不例外!
毕竟,凡事只要做过,全都会留下痕迹。
比如保国公朱晖,他以为自己不会卷入其中,但宗钺是什么人物,他能坐稳这个位置近十年,又岂会是什么凡俗庸才,天津三卫指挥使的背后站着平江伯陈熊,而陈熊背后则是站着他朱晖!
所有利益输送网络,全都清晰明确地被宗钺给探查清楚了。
宗钺本以为这账簿会成为他最后的保命筹码,可是他没有想到中山侯汤昊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将他给剥皮实草了,连祭出这账簿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现在,这本账簿却成了小皇帝力压群臣的底牌!
一时间,整个大殿瞬间就都安静了。
“嗯,怎么安静了?”
“伱们刚刚不是群情激愤,不是义愤填膺吗?”
“继续啊,朕听着呢!中山侯凶狂暴虐,中山侯目无法纪,中山侯妄造杀孽……说的真好啊!”
小皇帝猛地一拍案桌,起身怒斥道。
“朕只恨中山侯心慈手软了,没有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全部杀光诛尽,以儆效尤!”
此话一出,刘健、马文升和张敷华三人带头跪倒在地,紧接着满朝文武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动作很是熟练标准。
“朕记得刘大夏曾经对先帝爷说过,天下军民穷困,民穷财尽!”
“起初朕还在想,我大明是不产钱粮吗?这国库没钱,军民没钱,那钱粮都到哪儿去了?”
“现在朕才终于明白了,朝廷收不上税,百姓按时缴税,这最后的钱粮税银全都进了你们这些贪官污吏的腰包啊!”
“你们还有脸在这儿弹劾他人,还有脸在这儿高喊什么仁义道德,朕都替你们感到恶心!”
一时间,群臣把头埋得更低了,连大气都不敢出。
小皇帝也不废话,拿起那账簿原本,施施然地从陛阶之上走了下来。
他先是走到保国公朱晖面前,轻笑着问道:“保国公,这些年没少捞嘛!”
“平江伯陈熊每年都孝敬你五万盐引,那陈熊如今在诏狱里面经受严刑拷问,你要不要进去给他做个伴?”
听到这话,朱晖吓得肝胆俱裂,急忙以头触地连声告罪。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朱厚照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又走到闵珪身旁,嗤笑道:“哟,闵尚书,你湖州闵氏也不差嘛,这每年三万盐引拿着,花得完吗?”
闵珪闻言身子一颤,急忙解释道:“陛下明鉴,臣对此事全然不知……”
“唔……你不知道吗?”朱厚照冷笑道:“那好办啊,朕让锦衣卫去湖州一趟,查查你湖广闵氏那万贯家财怎么来的,好不好?”
这下子,闵珪不敢吭声了。
紧接着小皇帝又看向了大理寺卿耿瑛。
“耿寺卿,内黄耿氏倒是拿得少,只有一万盐引,朕都为你不值,宗钺这是看不起你啊!”
耿瑛满脸绝望,他一辈子刚正不阿的贤名,却因为家族的贪腐之举,今日直接毁于一旦了!
“陛下,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朱厚照没有搭理他,而是继续向前,开始了死亡点名。
一众大小九卿,公侯勋贵,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能跑得了。
就算他们如耿瑛这般,没有自己收钱,但是他们的家人族人却是帮了他们一把。
这就是士绅缙绅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