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
天津左卫驻地。
指挥使陈狼正大发雷霆。
原因无他,他不知道天津右卫指挥使陈豹突然发什么疯。
那长芦运司都运使宗钺,是什么人?
这可是整个天津卫的财神爷啊!
人家每年该给的银子,那可是一分不少,而且出手极为阔绰。
虽然说大头都被平江伯府给拿了,但是他们这些三卫指挥使拿到手的银子也不在少数,远比其他那些个卫所指挥使好出百倍不止!
毕竟,天津既是漕粮转运中心,同时也是粮食贸易中心,而且还有着一座长芦盐场,这粮盐的利润,可想而知是多么丰厚了。
正因为如此,陈狼才不理解陈豹为何拒绝出兵,以致于宗钺这位财神爷都求到他这儿来了。
真要说距离的话,天津右卫就驻扎在天津镇城,天津左卫驻扎在沧州,而天津卫则是驻扎在静海,那里有着一座船厂,扼守漕运枢纽水师。
而沧州距离长芦盐场,肯定没有天津镇城那么近,他这带兵去的话,估摸着也要赶一晚上的夜路。
所以陈狼很是不爽,对着他的便宜堂兄陈豹一通怒骂后,当即召集麾下儿郎,准备连夜赶去长芦盐场镇压叛乱。
毕竟,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而且此次前去镇压灶户盐丁,可不是杀几个人就解决了的,而是正儿八经地去“平叛”!
没错,这些灶户盐丁那不就是在造反吗?
藐视官府,殴打官差,这跟造反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区别,可以坐实,他们就是在造反!
要知道大明军功制度里面,匪寇的脑袋不值几个钱,但是反贼的脑袋那可就金贵了!
陈狼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决定连夜出兵,如果能够多杀一些“反贼”,说不定他陈狼还可以上报给朝廷立下大功一件,甚至在那位小皇帝陛下面前露露脸,以后青云直上也不是什么奢求了。
杀良冒功这种事情,那是卫所将领的基本功,尤其是内地卫所,又不需要跟北虏厮杀,也没有沿海倭寇前来送人头,那他们想要获得军功,就只好靠自己想办法了。
说得直白一点,这种灶户盐丁大规模的暴乱事件,可是很少发生,也算是给了陈狼一个攫取军功的大好机会。
然而正当陈狼披甲上阵翻身上马后,带着自己麾下三千儿郎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了驻地,却是瞬间傻眼了。
因为他们刚刚走出驻地,一阵箭雨便攒射而来,吓得陈狼直接摔落下马,摔了个灰头土脸。
等他好不容易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后,立刻就是暴跳如雷。
“哪里来的混账?”
“老子是天津左卫指挥使陈狼,平江伯府的人!”
“你们敢袭击天津左卫,是想要造反不成吗?”
天津左卫可是永乐皇帝陛下亲设的卫所镇司,至今都没经历过什么战事。
这些人是疯了不成,敢袭击天津左卫?
陈狼确实很难理解,或者说不明白是什么情况。
这还是他第一次领兵出战,结果被人家给堵在了门口!
“哟呵,平江伯府,好大的口气啊!”
伴随着一阵嗤笑声,夜幕之中缓缓走出了一道道人影。
为首之人赫然正是斩配营主将雷雄,独眼上的疤痕,在月光映衬之下显得格外狰狞。
陈狼见到这支突然冒出来的战兵,心中的不安也变得愈发强烈了。
因为按照大明卫所兵制,卫所从上到下依次是都指挥使司、卫指挥使司、千户所、百户所。
都指挥使司有都指挥使(正二品)、都指挥同知(从二品),都指挥佥事(正三品),其下属有经历司经历(正六品)、都事(正七品),断事司断事(正六品)、副断事(正七品)、吏目等。
都指挥使、都指挥同知、都指挥佥事这些高级军官都不世袭,由朝廷从世袭军官中升任或从武举人中任命。
卫所有指挥使(正三品)、指挥同知(从三品)、指挥佥事(正四品)、卫镇抚(从五品),其下属有经历(从七品)、知事(正八品)、吏目(从九品)、仓大使、副使等。
千户所有正千户(正五品)、副千户(从五品)、所镇抚(从六品),其下属为吏目;百户所有百户(正六品)、总旗、小旗。
自卫指挥使以下军官则都是世袭的,包括陈狼这个卫指挥使在内。
而一卫的兵员规模在五千六百人,但是这并非全都是战兵,因为卫所的主要职责不是作战而是屯田!
说得好听点,这叫做“寓兵于农、守屯结合”,说得不好听这就是把军士当牲口使唤,主要职责在屯田耕种。
因为执掌天津左卫这个肥差,陈狼身家可谓是丰厚,他也没有对麾下将士太过严苛,本着日常的操练,天津左卫满打满算还有三千战兵,另外两千多人不是缺额冒领军饷,就是成了农夫耕户。
所以陈狼手底下,真正能打的,其实只有这三千人。
而眼前突然出现的这支战兵,粗略一眼看过去,竟不下五千之众,而且全都是披坚执锐的精锐战兵!
别说跟他们打了,就算人家只出动一一半兵力,天津左卫这三千兵油子都不敢人家砍的!
所以陈狼顿时就慌了,语气也顿时软了下来。
他主动上前抱拳行礼道:“敢问这位将军尊姓大名?为何在此截住在下去路?”
雷雄闻言大笑不止,言语之中满是嘲讽鄙夷。
“怎么?”
“发现打不过就不敢打了?”
“你平江伯府的人,刚刚不是很狂吗?”
“老子还是喜欢你刚刚那桀骜不驯的样子,要不你现在恢复一下?”
听到这话,陈狼气得满脸涨红,恨不得跟这混账拼命。
奈何形势比人强,人家真想动手,他恐怕现在已经死了!
“这位将军说笑了!”
“既然同为大明战兵,为何要……”
“我呸!”雷雄重重一口唾沫吐到了陈狼脸上。
“就你们这些鱼肉百姓欺压子民的杂碎,也好意思自称大明战兵?真是给你爷爷我丢脸!”
“独眼龙!”陈狼也怒了,“你他娘地不要欺人太甚,有本事你就动手啊,屠了我天津左卫!”
独眼龙?
雷雄顿时发飙了,他最恨人家骂他独眼。
“操伱大爷的,你以为老子不敢……”
“雷统领,别玩了!”
夜幕之中,一道清冷喝声传来。
锦衣卫百户眼见雷雄要乱来,所以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中山侯的命令,只是堵住这天津左卫,你敢抗命?”
听到“中山侯”这三个字,雷雄顿时身子一颤,随后冷哼了一声。
“杂碎!”
“带着你的兵老老实实地滚回去!”
“我家侯爷放话了,天津左卫敢踏出驻地半步,屠!”
此话一出,陈狼顿时脸色大变。
“中山侯?!”
“你们是京军?!”
京军,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大明主力军!
嗯,曾经是,大明战兵模式,都是京军主战,卫军戍边。
但是随着京营团营日益糜烂,战力反倒是比不过常年与蛮夷厮杀的九边卫军,所以京军也渐渐沦为了一个笑话。
直到……中山侯汤昊横空出世!
但是中山侯执掌的京军,为什么会来堵自己的门?
一时间,陈狼脑海中思绪万千,但每一个都是让人绝望的猜想!
“陈狼指挥使!”
夜幕之中,那道清冷声音再次响起。
“陛下亲赐中山侯节制地方军马之权!”
“现中山侯责令天津左卫未得将令不得出兵,否则视同谋逆,其罪当诛!”
“你,听明白了吗?”
当真是中山侯亲临天津!
这一刻,陈狼脑海里面的所有念头,全都化作了发自肺腑的恐惧。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上,朗声喝道:“卑职接令,天津左卫未得令绝不出兵!”
“呸,欺软怕硬的杂碎!”
雷雄再次吐出一口老痰,随后径直带兵离去。
堵门这种事情,那肯定是没什么乐子的。
又不能拔刀砍人,只能堵门怒骂,好生无趣。
但是无趣归无趣,侯爷的命令还是得遵从,堵完了门还要立刻去盐场,以免局势失去控制。
他娘地,真是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