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栋也稍稍掩了掩鼻,显然是同样被这味道呛到了。
甄止表情依旧平静,将牢门打开之后,伴随着从牢内传出的一声接一声的凄惨怪叫声走了进去,道:“大人,你可进来看一看。”
虽说这直冲鼻子的古怪味道让甄仕远有些受不住,可到底是好不容易来了一回刑部,自然不能白来,甄仕远在外头深吸了一口气,跟在甄止的身后走了进去。
先前在外头没看出来,倒是走进去之后,才发现这间牢房进深深的很,论大小足抵得上寻常牢房四五个大。
牢房里一眼望去空空荡荡的,往常绑囚犯所用的正中木桩被拆除了,只剩一个低矮的木墩,磨得光滑平整,似是被刑讯者常年当做凳子来使用了。
而这间牢中的犯人则手脚颈都被拴上了重重的枷锁,锁链的另一头被固定在了墙面之上。
虽说相比那些绑在木桩上动弹不得的犯人,这些犯人能够活动两步,可却也仅仅只是两步而已,锁链长度极短,见人进来,原本绑在墙面上的犯人开始张牙舞爪的想要扑过来,不过因着拴在身上的锁链太短,人不过才动一步便被牢牢拴住。
甄仕远看着想要奋力扑过来的犯人浑身上下都被禁锢自己的锁链箍的皆是勒痕,眉心忍不住跳了跳。
果然这种事还是刑部“专业”,他大理寺这样拴着犯人怕是要闹的整个衙门上下鸡犬不宁了。
“无妨,他们扑不过来的。”跟在最后走进来的周栋看到甄仕远认真打量着那些犯人,“好意”提醒了一句。
甄仕远点头客气了一声,而后便顺势问周栋:“这些犯人是什么人?怎么会关在这里?”
“都是些罪大恶极的凶徒。”周栋说道。这是一句废话,会被送到刑部来的,有几个会是老实的?
“不过撇开凶徒的身份,这些犯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周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牢里时不时发出阴恻恻的怪叫声的凶徒,道,“他们都是用摄魂催眠手段刑讯中或者刑讯后出了意外的。”
什么?甄仕远心中一骇,不敢置信的看向周栋。
周栋朝他点了点头,算是再次确认了一番自己方才出口的话,而后道:“这便是我刑部为什么不用摄魂催眠手段的缘由。”
“这些人或多或少不是痴了就是呆了。”一旁顺手拿起靠在墙面上的笤帚扫了扫飞到地上的鞋子、头发、破布条等乱糟糟事物的甄止淡淡的解释着,“这种事先前我师父也没有办法控制,我更是如此了,所以摄魂催眠的手段一般不用。”
看甄止镇定自若的反应,这间牢房素日里应当是他在看管打理没错了。
“我如今主要做的就是看看能不能用摄魂催眠的手段将这些疯了呆了的人治好。”甄止说道。
所以,比起摄魂催眠的刑讯手段,他用的更多的是救人,不过成效并不算大。
“到如今,也就这个疯了的有些成效。”将鞋子、头发、破布条等乱糟糟的事物扫到一边之后,甄止将笤帚靠在墙面上走到距离牢门最近的一个披头散发头发打结的男人身旁,那男人垂着脑袋,人懒懒的靠在墙面上一声不吭,若不是能看到他胸前剧烈的起伏,非得误认为人已经死了不可。
不知道是不是当真“成效”显著,原本一声不吭的疯子就在此时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而后抬头隔着乱糟糟的发帘朝他们望了过来。
甄止走到他身旁,对甄仕远和周栋“解说”了一番:“虽然多数时候还是会发疯,但比起旁人,已经知道控制自己的言行,不胡乱伤害自己了。”他说着,捉起那疯子被拷着锁链的手腕拿起来向甄仕远和周栋展示:“你们看,没有勒痕。”
此情此景看的甄仕远脸上神色十分古怪: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甄止这捉手臂的举动仿佛在骡马市看到卖猫猫狗狗的小贩提起猫狗给他们看品相一般。
周栋神情自若,似是也早习惯了,对此点了点头,问甄止:“可有清醒的时候?”
甄止回道:“偶有三四次清醒的时候,一次求饶喊了声救命,一次喊饿,要吃饭,还有一次喊……”
“佛祖笑了!”正低垂着脑袋的疯子忽然尖叫了一声,扬声高喊了起来,“佛祖笑了!佛祖笑了!”
这样骤然的一声尖叫直将甄仕远吓了一跳,正想继续发问,那疯子却在此时再次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而后继续低垂着脑袋不吭声了。
甄仕远怔了片刻,待到反应过来,忙对周栋道:“听到了么?他方才说那一句时口齿十分清晰,应当……”
“是清醒的。”甄止接话道,“我方才正想说,大人亲耳听到便更好了,他最后一句就是‘佛祖笑了!’。”
大抵是骨子里本能的反应,甄仕远听罢忙道:“这会不会是什么重要的线索?”
对此,周栋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而后说起了这人的生平:“这人送进来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他是个撬遍佛像金身的惯盗,一次撬了佛像一双金眼珠准备拿去卖,却被寺里几个小沙弥发现,不知是不是偷红了眼,挣扎间他一不留神刺死了一个小沙弥,其余几个见状嚷嚷着要报官,他一时心恶,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几个小沙弥都杀了,末了待到自己反应过来唯恐被发现还放了把火烧了佛殿,那夜不巧起的是东风,火借风势,甚至连寺庙后的厢房都波及到了。后来被抓归案后,算了算,他亲手杀死的小沙弥有五个,被火烧了残了的整整二十多人,身上背负那么多命案,自然要被处以极刑。行刑前因着彼时甄止的师父正在钻研摄魂催眠之术,便拿他试了试,行凶过程虽说问出来了,可两天后人便疯了。”
所以,刑部也这般一直锁着他供小吏钻研摄魂催眠之术。
“至于佛祖笑了这句话倒也是句实话,”对让甄仕远大惊的那句话,不管是周栋还是甄止反应却依旧平淡,周栋道,“他偷盗的那座白马寺的佛像同别处不同,月圆有光的夜晚,夜半子时在佛殿内查看时,因着月光,看起来就像在笑,所以又叫笑面夜佛。”
甄仕远只觉这一刻脑中仿佛有什么轰然炸开一般,忍不住扬高了声音:“你说他偷盗佛像金眼珠的是什么寺?”
“白马寺,挺有名的,”周栋蹙了蹙眉,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应那么大,却还是解释道,“就在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