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没允你带进来?”沾了七姑娘的光,隔壁院子五姑娘,连带玉漱斋里殷姑娘、冉姑娘,都填了肚子,躲七姑娘甲字房里,关着门偷嘴儿。
临去前,住对门丙字房的殷姑娘,追问起那对雏鸭来,穷根究底,吓得七姑娘连连摇头,拉了五姑娘替自个儿作保。“女学里怎么带得进来?上山前托店家寻个附近的荷塘,放生作罢。”
五姑娘点头附和,话里透着浓浓可惜。“女学里规矩也有些不讲情面了。昨儿傍晚时候,管大人亲自过来打的招呼,我姐妹二人哪里敢不从?”
送走了失望的殷姑娘,春英收拾着席面,绿芙给七姑娘捧上漱口的清茶。
“小姐,您下回问问殷姑娘是哪里人士。奴婢就好奇,哪旮旯能养出这样的小姐。规矩竟比您还差的。不请自来也就罢了,几次三番,见面连句客套话也没有。刚不是还说了,人傍晚还来。”
春英抬手,手背蹭蹭额头的细汗。大热天儿里,关上门,屋里已热得像个蒸笼。再加上绿芙一旁聒噪,明明是怪殷姑娘不讲礼,偏又拉扯上自家姑娘。寻个借口叫她帮手,免她在姑娘跟前,没事儿闲得净给人添堵。
“也不知两位爷那边如何了,只盼着顺利才好。”
女学依附官学而建,都是在半山腰上。从山脚上去,到了半山岔路口,官学往左边儿去,女学则走右边儿的栈道。两院中间隔了堵高墙,平日都有护院轮班看守。管大人隐晦提点,女学花园假山后头,开了个角门。若是平日寻姜家两位爷有事儿,可打点些碎银,叫那看门的婆子传个口信儿。
“初来乍到,实在不方便。过几日摸清了地头,咱买通那婆子,随时都能知道。”又是绿芙接嘴。
好好儿的话,不过是担心自家人,到了她嘴里,硬是带出点儿阴谋诡计的味道。七姑娘侧倚在竹塌上,突然有些后悔带绿芙这丫头出门。
因着是第一日,明儿才正式开课。午歇起来,姑娘们推门出来,聚在院子里相互结交,混个脸熟。
京里来的占了大半,都是出自燕京排得上号的世家名门,便是素未谋面,也多少知道有这么号人在。
燕京来的贵女自有傲气,很快便抱了团。七姑娘发现,这群贵女隐隐对殷宓、冉青陪着小心,她二人身世怕不简单。
报了家门儿,不用她打探,已将那两人来历记在心上。一个是燕京城里殷家二姑娘,表兄乃当朝江阴侯世子,碰巧今年也到麓山游学。七姑娘眸子一闪,立马联想起小潺涧游玩那日,石姑娘所说“若非看在你表兄情面上”,还有那人阴沉着目色,问了句“贺桢也来了此地?”
这么一捋顺了,终于解了她心头疑惑。贺桢此人,原是江阴侯府的世子。
只是才解开一个疑团,又生出个更大的来令她困惑。她自小养于江南,不知距燕京几千里之遥。能有何事与侯府世子扯上干系?为何那人一听贺桢在此,当先便盯着她猛瞧?
她也曾试探着开口,可刚刚提一个贺字,那人便前所未有给她脸色看。七姑娘当机立断,此后再未提起。
而另一人,冉家姑娘,闺名冉青。竟是将军府的嫡小姐。看她那娇娇弱弱,比她更像江南水土养的女儿,委实出人意表。
“冉姑娘会骑马么?”佟姑娘打西边儿来,是兖州巡察使家嫡出三女,自幼在民风开化的陈郡长大,骑射是一把好手。骨架匀称,说话爽快,西北口音十分好辨认。
自从进了女学,见到都是娇滴滴,弱不禁风的世家女,正失望呢,便听冉姑娘是将军家的小姐,虽则对着她那身板儿抱不了太大指望,总归还是问问。
“何止骑马?我家小姐蹴鞠、投射,京城里那些个软脚虾,极少遇上对手。”冉姑娘身后那婢子洋洋得意,一身与有荣焉的英气,立马叫佟姑娘叫了声好,眼里顿时透出些亲近。
绿芙在一旁听得犹豫。各家姑娘都有拿得出手的看家本事,待会儿到了自家姑娘身上,该说什么好?左思右想,勉强想到“与二爷顶嘴、与五姑娘推花牌”这事儿上头。
偷偷拐一拐春英胳膊,凑近了低声问她,“咱姑娘牌打得好,挤兑人嘴皮子利索,这算本事么?”
恰好这时候大伙儿话音刚落下来,得了个空隙,绿芙这丫头便替自家姑娘大大出了回风头。春英气得直拧她胳膊,面色涨得通红。“胡说什么呢,姑娘最擅长的是丹青、描花样。”
绿芙被扭得疼了,哀哀讨饶。“一时真没想到。小姐一年里作画儿也没推花牌次数多呀。”
对座儿藤椅上京里来的几位,考究打着团扇,遮了半边脸,抿嘴儿笑得歇不住气。面上客气言道“玩笑话,自不会当真。”只是眼底丝丝缕缕的鄙薄,顺着那高挑的眼角,慢慢就爬上了眉梢。
七姑娘侧目白一眼自家丫头,两手剥着瓜子儿,笑笑也就过了。
左手边殷姑娘盯看她一眼,跟着从瓷碟儿里拾起一粒瓜子儿,觉着这人果真狡诈。
她要没本事,那位便是昏了头。大周天下,谁敢说一句公子玉枢徒有其表?
在她看来,姜家两位姑娘,没一个老实本分人。大的那个全身都长满了心眼儿,汲汲营营,一手一把算盘都不够她使的。
眼前这个更厉害,水仙不开花,整个儿一装蒜。
话题扯到姑娘家擅长的事儿上面,这个说拜了绣坊的师傅,那个说家里请了琴师。有人看殷姑娘极少搭腔,未免就显得冷清,唯恐怠慢了她,好意迎上来圆个场面。
“殷姐姐平日都爱做什么?家里养鸟么?逗鸟雀可好玩儿了。一只上品八哥,会叫人的,得卖到三百两银钱。”
七姑娘磕着瓜子儿,实在想多嘴接一句:殷姑娘爱追着讨要不花银子的野雏鸭,看她不死心的劲儿,该是觉着得趣。
那位很懂得捧场,一句话抢了刚才七姑娘出的风头。
“但凡多嘴多舌,都该拔了毛下酒。有何乐趣可言?”说罢冷冷扫那姑娘一眼,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她不耐烦东拉西扯,不开眼撞上来,叨扰了她,合该拔毛下油锅。
七姑娘总算领会到,为何石姑娘一行与她说不到一处去。这人的性子,寻常人消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