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是趁着年节过去的,新春年节,红红火火,官家心情好,应该能讨来军饷吧?说不定她们还能赶上新春的尾巴,回来过元宵节呢?
“赵构居然还有心思出宫过元宵节?”
十九岁的衣衣先是皱眉,随后又舒展开眉头,露出一个笑容“不过,正正好。”
她此时已经换了一张脸,但依然是甜美可亲,微微一笑,令人望之心怡。
这样的脸最容易使人不那么警惕。
她还换上了男装,衣领高高,遮住了光滑脖颈,胸前更是一马平川,任谁来看,都只以为这是一个俊俏小郎君。
小郎君一点也没客气地挤着人流过去,即将靠近赵构时,被一个高大男人拦了下来。
十九岁的衣衣捏着伪音,音色清朗“这位官人……”她低下声去,却正好能让对方听清“昔日元帅府,我有幸见过天颜——不知康王可还有讲和之志否?”
男人——韩世忠立刻切换成了冷漠模样,也压着声音“滚!”
少年笑吟吟“官人不想讲和,焉知官家不想讲和?”
韩世忠连眼神接触都不想和她有,厌恶道“再不滚我就……”
赵构已经注意到这边动静了,内侍康履之前吃得小腹滚圆,便慢吞吞走过来,问“甚么事儿?”
韩世忠警告地瞪了十九岁的衣衣一眼,猛然回过身,将她挡得严严实实“酒店里的小儿子,姓王,见主上富贵,来问我们吃不吃茶酒。”
然而,他肩膀后面探出了个脑袋,俏丽得不像话“嗯嗯!大官,你去问一问你家主子……”
韩世忠抬起手要把她按回去,少年又从另外一个肩膀那里探出头,像极了洞里的地鼠“讲和吗?”
康履和韩世忠脸色都变了。
少年飞快地补上一句“我有办法!”
元宵佳节,喜气洋洋,百姓和乐,游戏频出,吹箫、弹阮、歌唱、散耍之人众多。
赵构也是弓马娴熟之辈,拿了游戏摊子上的弓和箭,对着二十步外那灯笼开射,一射就是一个灯笼破开。
小贩在旁边高喊——
“五个灯笼换一只兔子!中!”
“十个灯笼换一只锦鸡!中!”
“二十个灯笼换一头羊!中!”
“官人好身手!”小贩把那头羊牵过来“我这摊子支了半日,都没人能将它取走,还以为能保下这招财手段,不曾想结果在官人手上。”
赵构得意一笑,康履行回来,探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那笑就转瞬即逝了。
“带去那茶楼里。”
康履得到指令,指挥韩世忠把人带过去,韩世忠脸色臭得不行,反而是少年喜笑颜开,嘴巴甜得不行“大官受累了,这事若是能成,我请大官吃饭!”
康履多看了她两眼,矜持地说“不必了,你有这个心就行。”
少年好像很遗憾。
韩世忠好像很不耻。
……
茶楼,包厢。
赵构好像并不信任她“讲和?你能劝动金国和谈?金贼兵马连下数地,会愿意和谈?”
十九岁的衣衣倒是很淡定“此前金贼不愿意和谈,是因着他们能打赢,可滑州一战,使金贼四太子折戟沉沙。四太子是金国国主完颜晟的侄子,金国皇位本该是兄终弟及,若完颜晟驾崩,就该传位于他弟弟完颜杲……”
赵构听到完颜杲这个姓名,茶碗晃了晃。
完颜杲在靖康年间是伐宋总指挥,正是他指挥了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攻破东京。
现在也是这个人,作为南征总帅南下攻宋。
“但是,金国国主完颜晟学习了中原制度后,想要实施父死子继,传位于他的嫡长子完颜宗磐。”
赵构突然开口“金贼皇家要不稳了。”
他别的不行,对于这种内斗简直敏感到极点。
十九岁的衣衣点头“完颜晟想要父死子继就是做梦,且不说皇太弟完颜杲正盯着皇位,就算是金贼先帝完颜阿骨打的子嗣也不会愿意,毕竟皇位传给完颜杲之后,等完颜杲驾崩,皇位就会回到阿骨打这一脉,开始下一辈的传承。”
你完颜晟想要父死子继?这不就是动了其他宗室的蛋糕吗!
她继续说“阿骨打子嗣众多,庶子却并不算在传承中,仅有的三个嫡子又接二连三意外身亡,只能传给阿骨打的嫡孙,嫡孙尚小,阿骨打一脉的利益,由庶子维护。若说之前反对声声势浩大,金国国主的念头被强行压了回去,可此次南侵,战功最高的二太子完颜宗望(斡离不)因风寒去世,四太子完颜宗弼(兀术)兵败身死,如今能顶事的只有大太子与三太子,武功皆不如前面二位,打个比方,算是我们意外帮金国削藩了。”
“官家,我听说过一句话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赵构瞳孔猛然张大,一息之后,他从方才的震撼中反应过来“和谈……”轻轻念了一遍后,脸颊上陡然激动到发热“不错!这时候去找金国,他们国主必然会愿意和谈!”
在旁边持刀而立,贴身护卫的韩世忠心旌搖惑。
怎么就突然愿意和谈了?如今于金贼而言形式正好,他们不是更应该一鼓作气,攻下大宋吗?
韩世忠听不懂,赵构却很懂。
大宋什么时候都能攻,不趁着阿骨打一脉元气大伤,皇太弟暂时未取到卓越战果,定下父死子继的规矩,很难说以后还有没有这么好的时机了。
金国国主这么一搞,攻宋那几路金兵必然会强行回国与之抗争。而金国国主为了不让大宋影响他在国内的博弈,必然会答应和谈。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政治是利益的妥协。
千百年间,从来如此。
赵构看着十九岁的衣衣,非常欣喜“此番和谈必然能成,金贼必然退兵,满朝公卿,竟不如君一人!”
十九岁的衣衣脸上笑容依旧纯真无辜。
还想和谈?不把你坑到底裤都没了,我就跟着你姓完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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