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填土种子怎么生长呢?不填土还不被鸟儿叼走吃掉——那些官吏果然只能坐在大宅子里,等着他们上供粮食喔,贵族君子就好好当贵族君子,瞎指挥什么种田!
郎官们退散开,那一部分地里便只有条播出来的种子了。神女踏步进去,张良瞥见那裙裾底下露出的,是一双软鞋,漂亮的缎面,精致的绣纹,这双鞋子该踩在宫殿中,而不是硬邦邦的土壤上,与尘泥为伍。而现在,由于他的请求,神女来到纷飞的光和尘里。
张良五味杂陈,微微垂下眼。
周边忽然响起一声声抽气,必然是神迹显现了。张良抬眼,本以为自己目睹过龙飞凤舞,已不会再震撼,然而——
神女行在田间,两侧是播下的种子,她自垅上缓缓走过,迎着日光,行入光影之中,裙裳上的饰物流转着神圣的光芒。
她行过之处,种子迅速萌发抽条结穗,沉甸甸地垂下来,丰硕着黍粒。
——感谢早产丸。
——感谢氪金。
那是成片新长出来的赤黍,神女站在最末尾的赤黍前,抬起手,轻轻拈住了穗条,她侧头,望向田边的人群,风从手指间穿过,飞扬起绸袖。
在场之人无不神色激动,甚至有人冲进田里,抚摸着和正常生长没有任何区别的赤黍,声音激颤“神迹!是神迹!”
张良安安静静凝视着这一幕,看不出喜怒哀乐。
“神女——”
一道声音惊扰了张良的思绪,他转头去瞧,就见即墨县县令眼中有泪流出,不停地说,翻来覆去,没有条理地说“神女原来是真的?代田法原来也是真的?只有我想的是假的?哈哈哈哈哈,我都干了什么?我都干了什么!”
他又惊又惧,又喜又悲,发冠啪嗒落地,散落的长发被他双手揉得杂乱,状若疯魔。
张良瞧着,若此时边上有一根柱子,即墨县县令必要羞耻难堪得一头撞死。
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他认错就能抹掉的。
蒙毅将此事告知始皇帝时,陛下语气如常“哦?擅改令法?”
蒙毅微微垂首,望着大理石黑沉的色彩,只觉得殿中升起了恐怖压抑的氛围,心头惊悸。
陛下生气了。
“涉事官吏,当除宦籍,永不叙用,以伪听命书之罪处理,耐为候两岁!又系黥为城旦——”
始皇帝一字一顿,重音道“无期。”
蒙毅脚步沉稳地踏入了牢房中,被里面刺鼻的污臭味冲蹙了眉心,他的目光放在那已经被上了脚镣铐的即墨县前县令身上,“陛下判决已出——”
这本来不需要他亲自过来宣告,然而一想到之前官吏强迫农人收割赤黍的场景,蒙毅就想要亲眼看一看这人的反应。
即墨县前县令听完蒙毅的宣令后,呆愣愣“除宦籍?永不叙用?永为城旦?”他不敢相信“怎么会这么重,根据秦律……根据秦律……根据秦律它根本不应该判那么重!伪听命书之罪,应该只是耐为候!”
他爬行过去,拉住了蒙毅的袍角,长发自脸颊垂落,发红的眼底从发后露出来,“蒙上卿,是不是你说错了?是不是你拿错别人的判决?这是重判了啊!”
蒙毅低头看着他,忽然笑了一声。
即墨县前县令抬着头,也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没有重判。”蒙毅俯身,捏住自己的袍子,一寸寸从即墨县前县令掌中抽出,双眼对他弯出一个笑,“陛下说,对你用重刑,死了那也太便宜你了,当斥候,作城旦,正好能补回你的过失。”
“哦,还有,你的家产不用惦记了,你人去了修城墙,家产就分发给差点被你毁了田地的可怜黔首,你觉得怎么样?”
即墨县前县令身体晃悠了几下,软倒在地。
没了,什么都没了,他的名声,他的官位,他的家产,还有他的宦籍,什么都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上一章有个bug,冬小麦是十月种,第二年六月收割,但是十月那时候青霓还没有拿出代田
法,所以把冬小麦改成了赤黍,三月种,六月收。
宦籍就是官吏的户籍。
高有大罪,秦王令蒙毅法治之。毅不敢阿法,当高罪死,除其宦籍。
——《史记·蒙恬列传》
为(伪)听命书,法(废)弗行,耐为候。
——《云梦睡虎地秦简》
意思装作听朝廷的命书,实际废置不予执行,应耐为候。
候指斥候﹐秦时强制罪犯伺察敌情的一种刑罚
城旦是秦汉时的一种刑罚名,强制去修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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