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数秒后,江宪才道“我答应你,不过不是现在。但我保证将你的尸骸放到那里。”
“好……好……”布达老眼浑浊,出神地看着洞顶,许久才悠悠道“你相信……有不死仙药吗?”
江宪点了点头。
布达的目光亮了亮,仿佛终于找到了知音。血液从口中流出,让她看起来无比狰狞,神色却极其兴奋“我出生就在这里……那时候……咳咳咳……是年。”
年……江宪愣了愣,随后愕然看着对方“光绪十年?”
她……活了一百多年?
布达裂开满是血液的嘴,笑了,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村子……一直都在避世。年,我,泰雅,亚美,安恩,朱鸥,五个女孩同时出生。我们啊……出生在山神打鼓的最后一息。老祭祀说我们是山神的孩子,会带给村子福泽,所以,数千年来,第一次立了五位祭祀。告诉我们……以后,祭祀由我们五人共同担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的声音柔和了起来。完全看不出十几分钟前的穷凶极恶,和普通老人弥留之际没什么两样。她脸上甚至带上了一抹微笑“我们是最好的姐妹,从小到大,都一直成长。直到……直到我们十八岁的时候。”
“草鬼婆十八岁会选本命蛊,但是这个本命蛊却不是自己等着它就会出现。那是需要去游历的,最先是我去,然后是亚美,安恩……最后,朱鸥和我一起出去了……”
她的声音忽然流利了起来,虽然还有些微微喘息“我们出去的时间最长,我们见到了清政府的灭亡,也见到了民国的诞生……有一天,朱鸥忽然问我,能挡住子弹吗?”
她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摇了摇头,似自言自语“自然是不能的……也就在那时候,我明白,朱鸥和我一样,对我们持续了几千年的生存方式,产生了质疑。”
“世界在飞快地改变……蒸汽火车,洋枪大炮……可以在海面上行走的钢铁轮船……对比一下,我们的村庄简直落后得可怕……我们在外面游历了很久,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再到三十八岁……最后年过半百。”
“找到本命蛊的时候,应该是开心的。但我两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因为我们知道,这是宿命的开始……但我们已经不想再接受这个宿命了!”
过往的回忆,布达掩藏的真实感情,浓郁得几乎能从眼睛里读出来。
人的一生中,无论善恶,都有太多绚烂的记忆,如同秋叶一般被深深掩埋。但要寻找的时候,总是能发现它们从层层落叶下散发的光华。于是捧在手心,以过往映照现在,感慨着人生无常。
布达满是皱纹的脸展开了“当时华国大地,军发并起,群雄割据,我们哪怕再不想接受宿命,也不得不回到村子。”
“回去以后,老祭祀已经去世了……她活了一百五十三岁。泰雅,安恩,亚美,成为了新的祭祀。她们很高兴我们回来,带我们前往了这里,我们终于看到了……那被尘封两千多年的秘密!”
她的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呼吸急促了起来“那是无法想象的伟岸!我看到的第一瞬间,就只有一个想法这种东西,是我们一个小小的族群能够守护的?我们……真的配吗?”
“那是什么?”江宪终于开口道。
布达浑浊的眼睛看向了他,忽然笑了,裂开的大嘴里带着血污和残缺的牙齿“这是秘密……说出来,就不灵了……”
“反正……马上你就会知道……”
她转过头,不再看江宪,继续说道“她们三个,对我们说了族群的真正传承原来,我们从当年汉武帝闽越南征开始,就避祸躲到了这里。那时候,霍家只有我们一支外族人。然而,汉代门阀林立,霍家当时高处不胜寒,他反而选择了相信没有跟脚的我们。”
“他很清楚,我们的先祖没有文化,不会有当时的汉人那么多心眼。谁对我们好,我们就会加倍偿还。不得不说……这是很简单的手腕,然而,却让避祸到宛城的我族感恩戴德……霍家三代人的时间里,他们彻底收服了我们一族……正是如此,霍家留下的这些东西,没有找汉人,而是……找到了我们!”
江宪默然点头。确实,霍家没有富贵过第三代,霍去病的孙子霍云霍山因为叛乱而被汉宣帝诛杀灭族。当时满朝皆敌,祖上的荣光已经散去,霍去病死得太早,在洛阳的时间太少,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的子孙铺垫上足够的人脉,否则,有霍去病封狼居胥的功劳,如果他再活的长一点,霍云霍山很可能不会被凌迟,而是被永远幽禁。
在那种情况下,霍云霍山他们能信任的,只有自己一手拉扯起来的高山族人,甚至没有其他选择。
布达闭上眼睛,沙哑道“这一守,就是两千年……漫漫两千多年啊……我族没有一位祭祀食言,默默地为他们守护着这个惊天秘密……直到出现了我和朱鸥这两个叛逆。”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睁开眼睛,直勾勾看向江宪“世界在改变,新华国成立了……当身份证体制铺开的一天,我就知道,我们藏不住了。”
“我和朱鸥开始主动接触乡政府,然而,泰雅她们却把我们的行动作为一种背叛的象征!她难道感觉不到吗?电视上大家都可以看到世界的存在!网络也在年铺设进了鸭子坳!我们还能拦多久?”
“年轻人是要外出的!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向往外面的世界!他们不希望和我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过日子!这一百多年,是世界变化最快的一百多年!所有的旧制度几乎都被扫进了垃圾桶,我们……还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