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暖一个人走进接见室,身后的房门“砰”地一声关上,本就光线不足的房子更加昏暗,当她跟着狱警走去时,室内的灯光倏然打亮。
她趔趄地走近一些,便看到苏振坤坐在玻璃窗对面,他披着一件厚厚的棉袄,双眸轻合,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已经等待了很久。
就像是一座雕刻好的石雕,亘古不变的姿态,他静默的表情,让人不敢去贸然撼动他。
苏暖忘记了挪步,她站在距离玻璃窗几米外,抬不动双脚,她看着自己许久不见的父亲,因为开心激动,便禁不住地想笑,却偏偏滑落了一滴泪。
苏振坤比上来见到时更瘦了几分,因为长期的劳作,皮肤黝黑粗糙,苏暖望着这样的爸爸,心脏隐隐作痛。
对于父亲现在在遭遇的一切,她竟然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是最残忍的结果,让她无法不去内疚难过。
就像是感应到苏暖的到来,苏振坤忽然张开眼,幽深不见底,没有任何的情绪,也没有任何的内容。
他静静地看着她,良久之后,才伸手去拿电话,放置在耳边,等着苏暖过去,他没有催促,脸上始终没有过多的表情。
苏暖知道监狱里见面时间限制的,不敢多加耽搁,抬头不着痕迹地拭去眼角的泪痕,乖乖地坐到玻璃前,将电话放在耳边。
“你已经知道你母亲是谁了。”
苏振坤的声音很平淡,波澜未动,也肯定了苏暖认出聂晓颖的事实,苏暖低垂下眼睫,沉默了少许后,才出声:
“嗯,但那不重要,我有爸爸就够了,从小都是爸爸带着我,我不需要妈妈。”
她的声音轻到哽咽在咽喉里,苏振坤只是默默地听着,然后看到她抬起头来后,清澈而努力的微笑,她往窗边凑近了些:
“爸爸,你怎么这么瘦……”
“爸爸,”她又叫了一声,“我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我想买好多东西给爸爸。”
苏暖抿嘴笑了下,在苏振坤面前,她永远像个单纯的婴孩,渴望着疼爱,也想照顾父亲,尽她最大的努力。
如今她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小女孩,会好好地听父亲的话,她想,父亲说的总是对的,她也曾后悔当初没有听从父亲的安排。
苏振坤没有去看苏暖殷切的神情,稍偏过头,望着竖着铁栏的窗户,那里刮过一阵阵寒冽的风,发出呼呼的声响。
“听说她去找你了……”
苏暖自然知道这个“她”指代谁,她也没喊母亲,只是默认地点头,表情有些无关紧要,她不打算多提这个问题。
“爸爸,我出版了一本摄影集,下次来我带给你看吧,我打算去塔克拉玛干沙漠拍一些照片,到时再去投稿……”
“瞿家已经派人在外面等了,跟他们走吧。”
低沉的声音,伴随着屋外的风,有力,紊乱,并且飘摇。
苏暖瞬间沉默下来,她握着话筒,神色索然,一声不吭,似是不相信听到的话,咬着唇瓣,不知该如何说起。
死寂般的沉默渲染在四周,苏振坤也不再多说,直到狱警提醒探监时间到了,苏暖匆忙地起身,膝盖磕上凳角,一阵钻心的痛楚蔓延在腿上。
她没有俯身去揉撞疼的地方,只是冲还坐在那里的苏振坤一笑,不再如方才的澄澈轻松:
“我先走了,爸爸。”
她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让她回瞿家,回瞿家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好处,除了吃穿得好些,也许,那些衣食住行需要她的骨髓作为交换。
想到一个大针头要刺进她的血管,抽走她那维系生命的血液,苏暖的身体冷不防地一个打颤,抽一次可以忍耐,如果长期抽,有谁受得了?
所以,当苏振坤平静地说出对她来说这句话时,她不否认,她有那么点点怨恨父亲,即使她知道,以瞿家的背景地位,一个苏振坤怎么对抗得了?
转身离开,甚至不等苏振坤说一句话,她走出接见室,板鞋每一脚都踩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她却觉得是狠狠地踩在心头,让她的胸口难受地喘息。
每走几步,她便看到站在一边等候的陆暻泓,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远处的一个角落,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听到开门声,便望过来。
“他和你说了什么?”
陆暻泓发觉苏暖脸色的怪异,她失去了早晨神清气爽的样子,此刻看来情绪压抑了不少,不由地皱起眉头询问,目光掠过苏暖投向还敞开的接见室。
“他是我爸爸,能和我说什么,下次再提起我爸爸,注意语气,刚才你让我觉得你很不喜欢我爸爸。”
苏暖轻轻地说道,脸上挂着微笑,刚踏出接见室的阴霾一扫而空,只是眼底还没来得及略去苦涩。
陆暻泓已经站到她的跟前,他紧紧地盯着她的脸,似要将她看穿,在听完她似嗔非嗔的指责后,微微地扬起嘴角,属于很沉静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