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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纤瘦单薄的身影跑出咖啡厅,跑过车流纵横的马路,继续,不停歇地跑在人行道上,就像是一头年幼却倔强的母豹,她的眼泪碎裂在空气中。
苏暖迅速地跑着,她转头看着路上的车辆,想要拦下一辆的士,她听到心脏传来暴烈的跳动,那种跳动发出过于巨大的回响,以至于她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宿命带着悲剧色彩,却不知是如此的残忍,脚上的高跟鞋一拐,跌倒在地上。
完好的掌心被蹭破皮,晴朗的阳光下,她看到大片的划痕,和划痕缝隙里渗出的细密血珠。
纱布染上妖冶的血色,苏暖只是笑了笑,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裙衫沾染了灰尘,她无暇去清除干净,便开始飞奔。
脸色苍白似空白的纸张,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那双空洞的凤眼只是迅即地寻找着可以送她去那个地方的车辆。
她的大脑里还回荡着刚才的画面,聂晓颖站在她的对面,清清淡淡地望着她,和她相似的凤眼里,闪动着湿润的光泽。
“虽然你的身体里流着一半我的血,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聂晓颖一边说着,一边流下了眼泪,她轻轻地擦掉,残留泪痕的眼紧紧地看着神色寂静的苏暖。
她大约也无法容忍自己说出这样恶毒的话,却最终无法将它埋藏在心底,二十四年后再看到这个孩子,她所有的不堪记忆都被才黑暗处勾引出来。
“当年和苏振坤的协议,只要我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去,他就放我离开,不会再将我困缚在那个贫穷的地方。”
“明明不想爱的两个人,我明明已经告知他,我有自己心爱的男人,他却还是强迫勒了我,让我怀孕,直至……生下对我来说是一个耻辱的孩子。”
聂晓颖的身体不可遏止地颤抖,咬牙切齿的话还未说完,泪水便如泉涌般往下掉,分不清是因为太过怨恨还是过于痛苦。
她一点也没有掩饰自己对苏暖的厌恶和痛恨,这个高贵的女人喜欢坦诚,尤其是对眼前这个被自己抛弃的孩子而言,坦诚得近乎残忍。
“你出生的时候,我就差点失手掐死你,幸好没有,如果你真的死了,那现在宁儿该怎么办?”
苏暖静静地听聂晓颖说完那些狠绝的言语,看着那些掉落在地上的眼泪,她听说眼泪送身体里流出来的时候有几千度,烧得一颗心发疼,然而流出来后,却慢慢地变凉了。
“也许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惩罚我对爱情的不忠诚,所以现在,宁儿竟然需要你的血才能活下来。”
聂晓颖的口吻低郁了几分,眼里眉间充满了忧郁的仇恨,她深吸口气,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不允许自己一再地失态。
苏暖微微地漾起嘴角,很纯净的笑容,却格外的幽深:
“或许您当年应该掐死我,最起码现在您不必一直抱有希望,宁儿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她只是您的女儿,请您一直记住这一点,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
苏暖冷冷地越过这位伟大的母亲,像一阵虚无的风,聂晓颖却抓住了她的手,也只是一错愕,彼此都颤抖了下,而后迅速地放开,恢复平静。
“我不喜欢别人突然地碰我,尤其是陌生人。”
苏暖淡淡地解释,眉眼间不见任何情绪,聂晓颖的眼泪没再流出来,而是在空气里干涸掉。
“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没有又怎么样,我早已决定和自己的宿命和平相处,即便是带着悲剧色彩又如何,人一旦认命了,便会变得无所畏惧。”
“这个世界上,瞿夫人觉得还能有什么能威胁到我吗?”
苏暖静静的声音仿佛要穿透人的灵魂,她的眼神很清冷,看不到生也看不到死,只是望着聂晓颖脸上的痛苦,很好奇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她早已在时光的流逝和鞭笞里,忘记了那种清晰的描绘。
苏暖笑笑,然后擦肩而过,便听到聂晓颖的声音:
“那么苏振坤呢,他对你来说,是不是同样不构成威胁?”
----《新欢外交官》----
“苏振坤被关押在F市的重刑监狱里,虽然是无期徒刑,最起码人还活着,你当然应该知道,为了宁儿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直到再也跑不动,苏暖气喘吁吁地站在路边,俯下身,双手撑着膝盖,眼眶内积蓄的泪水倒涌,心口里涌出大朵的风,黑暗阴冷。
多么滑稽的惊喜,她的父亲竟然还活着,却唯独她一个人蒙在鼓里,难道父亲对她的怨恨真的深到不愿再看她一眼吗?
不可能的,即便她当初做错了事,父亲也不可能这样对待她,他只是为了不让她担心而已,只是为了让她苦难的生命不再有任何的牵挂。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她让自己笑了一下。
苏暖,笑了一下。
于是,便真的笑起来。
她再次跑起来,在十字路口看到一辆熟悉的跑车,那一刻,空寂的内心被开心填充,她在那辆跑车启动该驶过去之前,眼睛也没有眨一下,便冲了上去。
两条手臂大喇喇地张开,阻拦下那辆宝蓝色的跑车,车子停下来,在距离她只有十公分的地方,骤然刹车,涌起呼啸的风,吹鼓了她的裙摆。
苏暖钻进车里,将包里所有的钱都倒出来,放在跑车内的储物柜上,模糊的视线看不清司机的脸:
“请你送我去F市的监狱,我会永远感激你的!”
伸手揩掉眼角可能滑落的泪珠,苏暖才看清身边的男人,是那个英俊的混血儿,他正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似乎有太多的疑问。
苏暖淡淡地笑了下,将那堆钱往泰伦斯的面前推了推:
“油钱我可以支付,如果这些钱还不够的话,回来后我可以还给你,现在,可以快点开车吗?我急着去见我的父亲。”
泰伦斯有霎那的晃神,望着苏暖眼底浮动的泪波,抿了抿嘴没有多问,发动了引擎,车子飞快地行驶起来。
许久之后,安静的车内才想起苏暖的声音,她一直遗忘的一句话:
“谢谢。”
泰伦斯凝重的神色忽然轻松了几分,他在后视镜里瞟了眼脸色疲倦的苏暖,伸出一只手将那些零碎的钱都扫进了储物柜里。
“不用感谢我,你付了我油费不是吗?F市的监狱,可不近啊!”
苏暖在看到泰伦斯真的伸过手来拿钱时,她的手略略挣扎了下,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开,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钱被拿走。
她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身上毫无分文,她原本抱有侥幸的心态,以为开这样高档跑车的男人,怎么会稀罕那些钱,结果她想错了。
“你的车上没有计程器,你怎么知道那些钱没有多?”
“既然这辆车没有计程器,那你为什么还要把它拦下来?”
泰伦斯偏头打量着苏暖,而后优雅而风趣地笑笑,灰蓝色的眸子里只有苏暖一个人的影子:
“看来我真的有自我检讨的嫌疑,第三次,你似乎还是没有认识我?”
苏暖转头看着这个和她有过两面之缘的男人,她的确想不起他的名字,即便他上一次特意强调过,她能认得这辆车,因为曾经陆暻泓开过。
陆暻泓。
眼前飘过这个名字,苏暖低头看了看一身脏乱的裙子,她忆起今天的约会,她再一次地爽约了,以他的脾气,定然会不悦,事不过三,她却促成了第三次发生。
拿出手机却发现已经没电,她没有熟练地背下陆暻泓的号码,即使借来手机也无济于事,这一次,终究还是她对不起他。
“在想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泰伦斯笑了笑,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因为他看出苏暖并不愿意告诉他是什么重要的事,便转移话题:
“刚才那样站出来拦车,难道不害怕吗?”
“我现在什么都不怕,就怕爸爸不想再见到我。”
苏暖笑得有些灿烂,却有种强颜欢笑的苦涩,泰伦斯瞥了她一眼,身边的苏暖就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便道:
“还有四个小时车程才到F市,你先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苏暖应了一声,她时刻关心着父亲,然而,大脑里还不时闯入陆暻泓的模样,望着窗外的高速公路道口,如果她愿意的话,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可是,在陆暻泓和父亲间,她终究是选择了后者,车子驶上高速公路,苏暖闭上了眼,依靠在座位背上,听到泰伦斯淡淡的笑声:
“这么容易就相信别人吗?”
苏暖没有睁开眼,却在睡着前回了他一句:
“谁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一点也不骄纵傲慢的语调,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泰伦斯眼角的余光瞥向苏暖,她安静的睡颜映在他的瞳孔上,因为苏暖那一句破罐子破摔的话而莫名地心疼这个单薄的女孩子。
他想并不止是他会心疼,只要是个男人,看到这样的生命,都会不由自主地去怜悯,而他只是其中的一份子。
----《新欢外交官》----
到了F市苏暖便主动醒过来了,车前是一大块空地,萧条之景令她酸涩了眼睛,她一转头便瞧见车窗外的监狱,硕大的铁门挡住了里面的景象。
苏暖的心难受得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她推开车门跳下去:
“谢谢你,再见。”
她朝着不远处的铁门飞快地跑去,涌动的风声灌入她的耳蜗里,给她一种萧瑟的压迫感,然后,她的脚步便顿住了。
在门口站岗的武警拦住了她的去路,当那枪支往苏暖跟前一指,她吓得倒退了一步,后脚跟一扭又差点摔倒,却被一双手扶住。
苏暖好奇地转头,便看到泰伦斯笑吟吟地朝她眨眨眼,然后扶正她站稳后,放开她,径直走去和武警交涉,当他再次走回来时,身后的铁门也徐徐打开。
“现在可以进去了,记得在门口办好手续。”
苏暖有些怔愣,她不知道泰伦斯用了什么方式让对方同意开门的,却是很感激地向泰伦斯鞠了个躬,快速地跑了进去。
她去过拘留所,却从未来过监狱,就像现在走在空荡的道路上,趔趄地跟在狱警身后,她却无法压抑内心的战战兢兢。
原来真的有苏振坤这个人,然而,她却是在两年后才知道,还是由恨不得她去死的母亲口里得知。
监狱的四周都是七米高墙,还有防护网,苏暖透过防护网时,便看到在里面操场上打球运动的犯人,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并不见苏振坤年龄层的犯人。
“犯人现在应该还在制衣厂里劳动,所以我先领你去接见室等吧。”
“好的,谢谢。”
苏暖在去接见室的路上,便看到几辆大卡车从外面开进来,然后沿着她所走的道路开到底,在一间占地面积比较大的房子前停下。
狱警察觉到苏暖缓下脚步,也未催促,还好心地解释道:
“那里就是制衣厂了,这些卡车是来运衣服的,等装好这些货估计就放工了。”
苏暖的心跳一顿,她往制衣厂的方向走了几步,便被狱警阻止,不允许她再走过去,但苏暖却忍不住望过去,试图寻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过会儿就能看到了,没必要现在这么急。”
苏暖饱含歉意地朝耐心的狱警笑了笑,却没有立即就走开,一双眼睛还在那些来回走动在卡车和制衣厂之间的犯人间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