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不二咬着手指，陷入了沉思。</p>
他突然间想起来当初在临海市半月庄园里发现的那个时间之墟，那里他所看到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当初黄金时代的三贤经历了巅峰期过后各自都出现了问题，而这一切的背后似乎都有欧米伽的影子。</p>
“别咬了。”</p>
莲华拍掉了他的手，用一种嗔怪的语气说道。</p>
“康斯坦丁，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p>
鹿不二沉默了许久，询问道。</p>
莲华难得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我很难用言语来给你形容，因为有关康斯坦丁的事情，大多数都在隐秘之血的作用下被遗忘了。但我依稀记得，康斯坦丁作为神圣君主有些特别，跟初代和二代不同的时候，作为三代的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奉献精神。”</p>
鹿不二疑惑不解：“奉献精神？”</p>
他不理解，神圣君主和奉献精神有什么必然的联系。</p>
这个时候，殷霾教授给出了合理的解释：“因为神圣君主是要受到的诅咒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初代如此，二代也如此。你可以想想，以现如今人类的休眠技术，完全可以把初代和二代这样珍贵的战力保存起来，让他们得以突破时代的限制。哪怕只出手一次，对人类世界也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当然，就算是不出手，像他们这种人仅仅是存在，也能够改变很多很多事情了。”</p>
鹿不二若有所思道：“但最后他们都去了北极？”</p>
莲华轻声说道：“他们到晚年，都不正常了。”</p>
鹿不二狐疑说道：“晚年不祥？”</p>
莲华嗯了一声：“这似乎是突破某种限制的代价。”</p>
鹿不二心想这里的某种限制应该指的并不是实力，因为历史上达到第十王国界的人足足有十五个，未必每个人都晚年不祥。</p>
“体系。”</p>
殷霾教授说得很笃定：“这是突破了体系的代价。因为历史被人掩埋了，进化者的体系被某种力量给隐藏起来了。注意，我说的是隐藏，而不是抹去。它存在，只是无法察觉到。”</p>
他指了指自己：“正如同，人类无法观测此刻穿透我身体的暗物质。人类的感官非常有限，哪怕是进化者也不例外。”</p>
鹿不二浑身的血液发凉：“神烬术？”</p>
殷霾教授缓慢地点头：“所有开创所谓的新体系的人，都突破了某种限制，因此被某种奇怪的东西给盯上了。”</p>
鹿不二指了指自己。</p>
不知道为何，他的脊背有点发凉。</p>
“包括你。”</p>
殷霾教授解释道：“初代是在突破限制的一瞬间，察觉到了这个问题。二代有了前车之鉴，但他别无选择。只有三代，也就是康斯坦丁，他似乎是早有预谋的去做这一切，在某些人的指引下。”</p>
鹿不二凭直觉说道：“军师，楚世卿。”</p>
“是他，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p>
殷霾教授继续说道：“而当初，梅丹佐和宫禹的关系要更近一些。梅丹佐在宫禹的辅佐下，其实是可以先一步被冠以神圣之名的。但梅丹佐太聪明了，他发现了一些事情，提前去了一趟北极。”</p>
“也就是说，梅丹佐是在北极发现了这个秘密，才放弃了加冕？不，不应该是这样。以梅丹佐的智慧，他在成为圣徒的时候，应该就已经猜到加冕神圣君主的人会背负诅咒。但像他这样自负的人，绝不应该被区区诅咒吓到。以他的性格，反而会自愿入瓮。”</p>
莲华冷静分析道：“只有这样，他才能破解那个诅咒。”</p>
鹿不二嗯了一声：“这才像他。”</p>
殷霾教授也不反对他们俩的说法，而是说道：“除非，梅丹佐在北极里还发现了什么，导致他不得不放弃加冕。”</p>
“啥玩意能把梅丹佐给吓到？”</p>
鹿不二想起了时间之墟里的事情，补充道：“据我所知，梅丹佐不仅自己放弃了加冕，甚至还劝说过康斯坦丁不要加冕。”</p>
想不通，完全想不通。</p>
“其实，你有办法搞清楚这一切。”</p>
殷霾教授盯着他，严肃说道：“你现在掌握了神烬术的奥义，你可以感知到，那些被隐藏起来的，我们感知不到的东西。如果你把来时的路再走一遍，或许能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p>
老人似有所指道：“这片土地里，还藏着秘密。”</p>
莲华率先说道：“他的命理已经快要崩溃了。”</p>
殷霾教授淡淡一笑：“我为他窃取到了一部分圣言。”</p>
鹿不二深深地看了这老人一眼：“何必如此拼命？”</p>
殷霾教授嗤笑道：“天人组织不可信，哪怕你实际上是落叶归根，但他们打心底里并不会接纳你。有时候，总得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才行。接下来，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他们下一步的动作是要探寻陨龙之地了。我再强调一遍，天人组织绝不可以信任，除了你那个小情人。”</p>
鹿不二瞪大眼睛，心想你丫这是坑我呢！</p>
哪壶不开提哪壶！</p>
果不其然，他的大腿忽然疼痛。</p>
莲华放在他大腿上的右手收紧，像是要把他的骨头给捏断。</p>
这种情况下，鹿不二赶紧换了个话题：“说起来，最近我在天人组织里，发现了一些相当奇怪的事情。天人组织的地下有埋着一艘飞船，似乎是远古文明的科技产物。那艘飞船里，有个家伙叫算术师。”</p>
殷霾教授眼神微变：“你遇到了他还能活下来，真不容易。”</p>
鹿不二耸了耸肩：“确实很惊险，那家伙在地下偷偷进行人体实验，为了创造出能够掌握神烬术的天人。我们活着出来以后，第一元老的护卫队出现了，带走了赫尔穆特长老。”</p>
殷霾教授沉默片刻：“有点过于容易了。”</p>
鹿不二撇嘴：“天人组织的事情我也搞不懂，不过从他们会禁止神烬术的修行来看，似乎也不是无可救药。我觉得，神烬术很像是欧米伽留下的一个陷阱。凡是修行了神烬术的人，都有可能变成……人工智能。一旦人类变成人工智能，就会被欧米伽给入侵。”</p>
他抬起了双手，掌心亮起圣辉的光幕，分别展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大脑结构，左边像是人脑剖面图，右边则是金色树状图。</p>
这神奇的一幕源自于对秩序因子的精妙控制。</p>
鹿不二根据自己得到数据，用神术展示出了人脑在修行神烬术以后的变化过程，并解释道：“当修行了秩序因子的天人们，同时融合了不朽之躯和秩序因子以后……好吧，这点很难，但并不是全无可能，毕竟有些臭鱼烂虾可以连命都不要也要强行融合两种异鬼术，从而尝试重现神烬术。这个过程中，他们的大脑就会发生变化，通过对数学的不断深入钻研，从而让思想变得越发的理性，思维模式固化……”</p>
莲华翻了个白眼。</p>
殷霾教授黑着脸不说话，这小子明显是在指桑骂槐。</p>
鹿不二双手重合在一起，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构图也产生了融合，看起来就像是人类的大脑逐渐纤维化，像是一团盘根交错的树根。</p>
“这个时候，这些天人们的大脑就会出现变异，虽然并不足以掌握神烬术，但却可以让他们的思维模式无限接近于欧米伽。届时这些人就会变成一种类似于终端的状态，可以接入欧米伽的意识。”</p>
他掌心的圣辉熄灭，转而亮起了太阳光：“换句话说，这些天人们依然无法掌握神烬术，但却通过这种方式绕开规则，接入欧米伽的力量。也就是欧米伽借用他们的身体，施展了神烬术。”</p>
莲华清冷的眸子里泛起一丝涟漪，轻声说道：“神圣大祭司？”</p>
鹿不二嗯了一声。</p>
神圣大祭司的运行逻辑也是如此，区别在于生命之树的本体也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一套程序产物，因此看起来没什么差别。</p>
至于莲华的存在则是这个体系里唯一的例外，因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干涉这一套规则，而这在整个超凡领域内都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好像被玩家操控的游戏人物突然有了感情，拥有了自主能动性。</p>
尤其是在鹿不二得到了造物主指令以后，这女人就愈发变得不讲道理起来，她先是摆脱了所谓神的控制自立门户，能够全然无视生命之树的运行逻辑，还能反过来把神树当成了一个无限大的能量储备池，在不付出任何代价的情况下无节制地借用神力。</p>
简直就是倒反天罡。</p>
这就好比《终结者》系列里，天网为了毁灭世界制造出了机械大军，偏偏有一个机器人也拥有了自我意识，不仅再也不受到人工智能的控制，还能反过来借用其运算力自我强化，帮助人类组建反抗军。</p>
多么的讽刺，人类制造出了不可控的人工智能，而人工智能最后竟然也制造出了自己完全不可控的东西。</p>
“只不过，天人们的天赋有限，神烬术的强度也会受此影响。虽然秩序因子在学术上没有等级之分，但依然适用于四种能级强度的强度体系。只有极少数的天人掌握着对应真理级的秩序因子，天赋较好的人所掌握的也不过是对应虚理级的秩序因子而已。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去尝试融合起源序列的异鬼术，也没见过有人能融合真理级的不朽之躯，就连虚理级的裂变之躯都很少很少，还要承担命理崩坏的代价。”</p>
鹿不二继续说道：“总之，想要掌握神烬术的条件非常苛刻，可以说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一旦成功了也是给欧米伽做嫁衣，也难怪天人组织会明令禁止。毕竟这玩意就连我都玩不明白，更别说别人了。”</p>
殷霾教授沉吟了片刻，摇头说道：“但就目前看来，天人组织内部对于神烬术的研究，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了。否则的话，天人组织当年为什么那么渴望梅丹佐？又为何会在找到陈璟以后，把她视若珍宝？”</p>
莲华面无表情说道：“或许，只要具备欧米伽的核心或者伪核心，就可以避开控制，在保证自我意识的情况下掌握神烬术。天人组织为什么知道他们需要的是陈璟？因为他们已经做过很多次实验了。”</p>
提到情敌，她的语气倒是没什么起伏。</p>
“的确，如果具备欧米伽的核心，无论是真假都可以保障安全。但问题就在于，天人组织对神烬术到底了解多少？他们又是否知道，贸然修行神烬术，会导致欧米伽的入侵？”</p>
鹿不二伸出两根手指：“我最近倒是听说了一个传闻……”</p>
殷霾教授抬眼瞥他：“至上先祖有两个？”</p>
鹿不二微微颔首。</p>
“关于这点，我们当年也发现了这个天人组织内有着完全矛盾的教条。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祖有两个。只不过目前，我们找不到任何的证据来证明这点。我们没有神烬术，我们不是你。”</p>
殷霾教授眼神深沉，盯着他说道：“倘若世界上真的有两个至上先祖，那么其中一位必然是被隐藏起来的。或许你可以从一些蛛丝马迹里，寻找到他存在的证据。当然，还有一个思路。”</p>
他抬起了手指，指尖也亮起了圣辉：“那就是了解天人组织内部，那位传统意义上的至上先祖。了解他，才能了解真相。”</p>
莲华斜眼瞥向老人的手指。</p>
指尖亮起的圣辉里仿佛蕴藏着古老的过去。</p>
圣言。</p>
这就是殷霾教授冒着生命危险找到的圣言。</p>
这对于鹿不二而言意义非凡，因为圣言不仅仅能够回溯过去的历史，关键还能帮他极大程度上缓解他体内的命理冲突，否则的话哪怕他拥有再好的天资，也不可能再短时间内更进一步，晋升第七理性界。</p>
“我知道了。”</p>
鹿不二深吸了一口气：“来吧。”</p>
殷霾教授的右手落在了他的眉心，精神系术式骤然发动。</p>
砰的一声。</p>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鹿不二的脑海里炸开。</p>
记忆回溯！</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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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鹿不二的眼神仿佛回溯了无尽的时空。</p>
嶙峋的冰川下是巨大的钢铁避风港，寒风裹挟着细小的冰花拍打在玻璃顶棚上，下方是绿意盎然的花园，生机蓬勃。</p>
花园里都是穿着病服的孩子们，他们大概从三岁到八岁不等，语言和人种也都截然不同，显然是来自世界各地。这些小孩面色都很苍白，但却并不瘦小孱弱，反而有着旺盛的精力，追逐着花丛中的蝴蝶飞跑。</p>
有人一个飞扑抓住了一只蓝色的蝴蝶，像是敏捷的兔子。</p>
这是孩子中唯一一个不穿病服的女孩，而是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碎花洋裙，抓住蝴蝶以后她抬起纯净的眸子，眼瞳里没有一丝的情感。</p>
“姐姐，给你。”</p>
她转过身对身后的女孩说道，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p>
姐姐穿着病号服跟在她的背后，伸出手接过了那枚蓝色的蝴蝶。</p>
她的双手细嫩白皙，却遍布着红肿的针孔。</p>
密密麻麻的，触目惊心。</p>
“谢谢。”</p>
姐姐伸出手摸了摸妹妹柔软的黑发，冰雕玉琢的脸却并无喜悦。</p>
“姐姐为什么不开心？”</p>
“花丛里只有一种颜色的蝴蝶，种植的花也只有那么寥寥几个品种。我跟你说过，我家乡的土地可以长出很多花，花丛有各种颜色的蝴蝶。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去了，我想回家。”</p>
“我没有去过别的地方，我以为这里就是我们的家。”</p>
“你在这里长大，这里当然是你的家，但不是我的。”</p>
“为什么？”</p>
“因为我的家人不在这里。”</p>
“姐姐还有其他的家人吗？”</p>
“有我的父母，还有我的弟弟。”</p>
“弟弟是什么？”</p>
“嗯，你是女性，你比我小，所以你是我的妹妹。而弟弟就是，年级比我小的男性。如果你见到他的话，你会喜欢他的。”</p>
“有家人的地方，才算是家么？”</p>
“是的。”</p>
“可我的也是你的家人。”</p>
“对不起……我没有说你不是我的家人，但你不觉得待在这里很无聊吗？等我们的病好了以后，我可以带你一起回去。”</p>
“姐姐的家在哪？”</p>
“东方。”</p>
“东方在哪里？”</p>
“离这里很远的地方。”</p>
姐姐抬起细嫩的手指，指向远方：“只要沿着那个方向一直走就可以了，虽然不知道要走多远，但一直走总能找到。”</p>
男人的笑声从背后传来，轻轻按下了姐姐指向远方的手：“这里是北极圈，想要徒步从这里走到东方可太远了。等到我们的研究项目结束以后，会有人来接我们的……我们会坐专机回去。”</p>
“专机又是什么？”</p>
妹妹抬起了天真漠然的脸。</p>
“飞机，可以飞的大家伙，我们都是坐飞机过来的。”</p>
姐姐耐心解释完以后，转过身板着脸说道：“博士，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当初在旧金山的时候你说过，治疗只需要六个月。”</p>
男人叹了口气，遗憾说道：“抱歉，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当初在旧金山，我们的治疗并没有彻底成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身体情况突然就恶化了，这让我们不得不进行更深层次的检查。我知道你很想家，但如果想要彻底根治癌症，那片土地是行不通的。我们的研究需要最原始的环境，北极最好的选择。”</p>
他露出抱歉的表情，无奈说道：“如果早知道你们不喜欢北极，我们当初还可以选择去南极，这样你们或许还能看看企鹅。”</p>
姐姐露出了沮丧的表情。</p>
妹妹仰着脸似懂非懂。</p>
“这也是为了人类着想，如果我们不解决癌症的问题，用不了多久大家都会患癌。你的父母，你弟弟也不例外。”</p>
男人蹲下身，捏了捏姐姐和妹妹的脸：“你们俩是全人类的希望，如果没有你们的话……等到启示录病毒爆发，人类就会灭亡咯。”</p>
花园里忽然响起了哭喊声。</p>
一个男孩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像是委屈的小狗。</p>
“离我远一点儿！”</p>
少女双手抱胸，凶巴巴说道：“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p>
另一个年级稍大的男孩无奈说道：“夏，你又欺负人了。”</p>
“我才没欺负宫。”</p>
夏美得像是晚春的一株繁樱，年纪尚小却已经流露出了令人惊艳的妩媚，眼角的纯白分外动人：“明明是他先欺负我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