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残次品</p>

萧小小从小就不喜欢医院。</p>

对从小就体弱多病的她来说，进医院的意义基本等同于打针，而她讨厌尖锐的物体，也害怕疼。</p>

病床就像囚笼，插在手上的吊针则是锁链，躺上去就不能乱动，还要盖上又厚又闷的被子，重得让人没法呼吸。</p>

她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气息，更讨厌病房的布局，因为窗户总是离得很远，哪怕把脖子伸到最长，她也完全看不到外面有什么，只能借由能看到听到的一切，用贫瘠的想象力进行想象。</p>

灿烂的阳光，流动的云朵，吹动窗帘的风，叽叽喳喳的鸟，以及一群嬉戏打闹的同龄人——年幼的她仅能想象出这样单薄的画面，完全想象不到就是在这样的画面之下，自己最喜欢的爸爸妈妈正在商量着卖掉自己的事。</p>

病房很小，护士姐姐只有换吊瓶的时候才会来一趟，其余时候她都是孤单一个人，没有人可以说话，为了打发时间，她只能去数吊瓶里滴落了多少滴盐水——爸爸妈妈说过那是盐水，只是那时的她不明白，盐水为什么不能在家里自己兑着喝，而是要用针输入进身体里。</p>

打针的次数多了，她其实察觉到了爸爸妈妈好像并不像自己喜欢他们一样喜欢自己，时不时还会拿坏孩子会被卖掉的故事来吓唬自己。</p>

所以她一直都在努力做一个乖孩子，从不惹祸，刚上学就连续两次拿了班上第一，在家里贴了很多小红花，这个年纪的同龄人大多还在围着父母哭闹，而她就已经在帮忙分担家务了。</p>

她真的是个很乖的孩子，不只是自己这样觉得，老师和邻居也都这么说，可爸爸妈妈好像并不这样认为，从来没没有夸过她。</p>

一次都没有。</p>

她知道原因，是因为自己经常生病，生病会花家里的钱，而他们家里并不富有。</p>

那时的她还不明白生不生病这种事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只记得爸爸妈妈说这是上天的惩罚，她还以为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于是不再去外面玩闹，穿得比谁都厚，做完家务睡的比谁都早，然而并没有什么成效。</p>

眼见爸爸妈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在一次即将前往医院的时候，她鼓起勇气说自己不想再打针了，她害怕针，也害怕疼。</p>

因为害怕爸爸妈妈担心，这些话她以前从来没有说过。</p>

而她至今都还记得，说完这句话之后，爸爸妈妈的眼神变得相当可怕，依然带她前往了医院，然后像往常一样不见踪影，直到打完吊针后很长一段时间才出现。</p>

回去的路上，她发现两人的脸上有了笑容。</p>

也是在那天夜里，她起床上厕所的时候，终于第一次听到了屋外的爸爸妈妈在小声地夸赞她。</p>

“小小是个乖孩子。”</p>

后面还有一句话，只是她当时没有听清，直到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才突然想起并反应过来。</p>

“乖孩子卖起来才值钱。”</p>

……</p>

萧小小睁开眼睛，视线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模糊，眼前是惨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气味不停往鼻子里钻，告诉她自己依然还待在讨厌的医院病房里。</p>

镇痛泵的效果并不像医生说的那么厉害，疼痛很快便如同疯狗一样在全身随意扑咬，让她不住地吸冷气。</p>

明明治疗以前还没有那么痛的……</p>

她心里埋怨，就说没有住院的必要嘛，完全就是在花冤枉钱，如果那个把自己送到医院的家伙再敢出现，说什么也要让他把自己弄出去。</p>

萧小小这样想着，这才注意到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窗外还亮着的灯寥寥无几，四周寂静无声，连一声狗叫都听不到。</p>

尽管已经习惯了，但她还是没由地有些孤独。</p>

还不如小时候呢……起码那个时候窗外还是白天。</p>

她心里嘀咕，忽然发现窗户中的自己眼角湿了大片，想要抬手擦拭，然而手却完全不听使唤，似乎是麻醉的效果还没过。</p>

医院果然讨厌……</p>

不过还好，反正不会有人进来，也没人能看到自己哭过。</p>

要是实在有人进来，眼泪又刚好还没干，那就说刚刚下了雨，雨水落到脸上了。</p>

萧小小望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浑身的疼痛让她全无睡意，只好数吊瓶里的液体滴落的次数打发时间。</p>

当数到第二十三次的时候，病房门开了。</p>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门外的灯光似乎比房间里的灯要明亮一些。</p>

脑海中刚闪过这样的念头，萧小小便看到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自己的病床边。</p>

“你没睡？”</p>

哪怕只听声音，她也能听出这正是把自己送到医院的那个家伙。</p>

这家伙回来干什么？</p>

萧小小刚要说话，忽然注意到对方正盯着自己的脸发呆，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说道：“刚刚下了雨，雨水飘到我脸上了！”</p>

她一开口就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可即便如此还是强忍着不适说完了一整句话。</p>

韩昼扭头看了眼窗户，狐疑道：“可是窗户是关着的。”</p>

顿了顿，他不在意地摇摇头，随口说道，“应该是护士之前过来帮你关上的吧，我来的时候的确下了点小雨，今晚不但冷，风也很大呢。”</p>

萧小小怔了两秒，将眼神移向别处，犹豫着“嗯”了一声。</p>

“确实有点冷。”</p>

病房里安静下来，窗外响起了呼呼的风声，枯叶落下，拍打在窗户上。</p>

沉默良久，萧小小率先打破病房里的寂静：“你回来干什么？”</p>

“我听警察说了伱的英勇事迹，回去的路上越想越佩服，又想到我没吃晚饭，你可能也没吃，所以就回来了。”</p>

韩昼将手里的袋子放在床头柜上，转身去接了杯热水，问道，“要喝水吗？”</p>

萧小小鼻子动了动，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想开口拒绝，可最终还是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p>

韩昼用两个纸杯把热水来回倒，眼见温度差不多了，这才走到床边，想起对方好像没法坐起来，不由有些迟疑：“你躺着能喝水吗？”</p>

萧小小没有说话，只是努力将脑袋上仰，一副“这样就可以了”的狰狞表情。</p>

韩昼嘴角一抽，伸手轻轻扶住对方的后脑勺，然后往她嘴里喂水。</p>

“你把……咕噜……”</p>

萧小小想让这家伙把手拿开，奈何水已经涌进了嘴里，让她根本说不出话来，等喝完了水，对方已经把手收回去了，她也不好意思再秋后算账，只能自己生闷气。</p>

韩昼没有看她，正在拆开床头柜上的塑料餐盒，香味很快便溢满了整个病房，用一种“你爱吃不吃”的语气问道：“我买了两份粥，要吃吗？”</p>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这件事好像在哪里发生过。</p>

萧小小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再次努力地仰起了头，神色狰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