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斜阳映衬着晚霞,皎皎明月与漫天星斗已经悬挂于天穹。
东升明月虽不能与落日余晖相争锋,却也依旧能绽放属于自己的光辉。
就如同此刻的赵高一样,哪怕二世依旧在位,他的威严与地位也是不容侵犯。
章邯胆敢触及逆鳞……
就必须付出代价!
当然,赵高心中所想并未直接显于脸上。
他神情寡淡,缓步慢走于宫廷之内,沿途所见宦官皆俯首问安。
与后世宫殿单一的金黄色、朱红色大不相同,大秦的宫殿等建筑的颜色以黑色为主色调,红、朱红、青绿为辅。
赵高淡漠的脸经过墨色亭台楼阁、橘色灯火烛光地映衬,显得愈发阴沉。
直到靠近二世皇帝寝宫,才垂下头揉了揉僵硬的脸,挤出一抹和煦谄媚的笑容,脚下步伐也由原本的不紧不慢转变为弯腰急趋。
殿内的景象与皇城外截然不同,一个恍若人间仙境,一个好似世间牢笼。
烛火通明,歌舞升平。
莺燕环绕,琴瑟和鸣。
寻常黔首黎民,怕是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场景。
首位上,一位穿着华贵常服的青年盘膝而坐,左右手各搂着一名千娇百媚、笑得风情万种的女子。
三人嬉笑打闹好不荡漾。
殿中央的空地上,又有十位着装半遮半掩、欲拒还迎的女子迎合着两侧乐匠打出的曲子翩然起舞。
虽然主位上的二世能够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
可他的双目无神,面容苍白无血色、皮肤暗淡得失去了青年应有的光泽。哪怕被美色勾得欲生欲死,也难掩神情上的憔悴。
声色犬马,纵欲过度。
赵高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头去,嘴角那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迅速被压下去。
门口的宦官想开口唱名,张嘴的那一刻便被赵高伸出手压了下来。
作为一个合格的中官,眼力是第一要求。
他不会打断胡亥的兴致,而是等到这一场结束,才开口:
“陛下,臣赵高求见!”
胡亥此刻正接过着美姬递上来的酒爵,闻听此言,诧异地望了一眼门口。
果然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如往常一样恭敬谦卑的站在门口。
“赵卿来得正好,赐座,将这杯酒赏赐给赵卿解渴。”
伴随着皇帝开口,一众舞姬与乐匠弯着腰垂着头,轻手轻脚地从两侧退去殿外等候。
唯有胡亥左右两侧的美姬被搂住不得动弹,笑容依旧明媚多娇。
“多谢陛下厚爱!”
立刻有小内侍端来桌椅,再上前去将酒爵取下来递给赵高。
赵高一饮而尽,笑得谄媚:“好酒,陛下所赐果然是美酒。”
“你若是喜欢,令人搬几坛去你那里。”
胡亥挥挥手,表显得一脸不在意,垂涎的目光流转间又落回殿外一众美姬身上。
寒风一吹,佳人瑟缩。
那贝齿咬朱唇的模样真是令胡亥心头微颤,我见犹怜。
赵高察言观色之能堪称天下一绝,自然察觉到了上位者的表情。
不过他不急,他要等胡亥先着急。
如此一来方能借助对方心不在焉且急不可耐的时机,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饮酒水,也需要饮酒者的地位能与酒的品质相匹配。
如此美酒,唯有天下共主方能畅饮。臣蒙陛下恩赐,得以一尝人间仙酿,岂可贪心”
赵高一边打着马虎眼,一边维持自己谄媚的形象,令胡亥虽然急色,却也不好直接开口送客。
果然,胡亥甚悦,将手从美姬的温柔乡中抽出,笑着点了点赵高:“赵卿所言极是,甚得朕心。”
那只手在虚空划动,带起阵阵隐匿的芳香,清新而舒适,令人微醺,引人沉迷。
胡亥心头那股躁动转眼间又冲了上来。
他看了眼殿外那群莺莺燕燕,这才依依不舍地将目光挪回来,开口催促:“赵卿此来,所为何事”
赵高原本是垂着头,此刻就恰到好处的露出自己的老脸,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陛下……”
“且说来!赵卿为丞相,难道也有处理不了的事吗”
胡亥心中欲火又旺盛了些,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事关我大秦上将军,臣不得不谨慎行事!”
赵高起身离位,来到殿中央,正对着上首处的帝王行了一礼:“陛下,臣接到密折,上将军章邯携大胜之威欲行逼宫夺权之举……”
胡亥笑意僵在脸上。
举国上下半数可战之兵,皆在章邯手中,若章邯想要逼宫,那可真没人能挡得住。
他甚至连章邯击溃叛军的消息都没在意,注意力完全放在‘逼宫’二字上。
“赵卿所言可有真凭实据”
胡亥还想挣扎一下,心中也隐隐约约有些不相信。
毕竟当初陈胜派遣的周文等将领统率几十万军队(《汉书》记载周文兵力为十万,《前汉纪》记载周文兵力大概有一百二十万)到达戏水,兵锋直指咸阳时,是时任少府的章邯站出来力挽狂澜。
怎么……
突然间章邯也要反呢
他无力地瘫坐在自己的帝位上,眼里满是惊慌与无措,只是呆呆地望着赵高,希望从他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
赵高有证据吗
他当然没有。
可他需要证据吗
莫须有!
“陛下,臣无能。军中是章邯的地盘,黑冰台的密探难以渗透,暂时还没有证据。”
胡亥闻言,正欲松气,却听见赵高话锋一转:“可章邯若无此心,为何会将军中经营得密不透风陛下岂不闻‘做贼心虚’吗”
“是了,是了,做贼心虚!章邯必是做贼心虚!”
胡亥毕竟未曾经受过正统的帝王教育,且又年岁尚小,大惊之下,言语也变得声色厉茬。
他袖袍一挥甩开身侧两位佳人,站起身在殿上来回走动,一脸的愤慨与癫狂:“他怎敢如此朕如此信他,他竟然想要逼宫!乱臣贼子!!!”
沙哑而狂躁地声音回荡在大殿中,吓得两位佳人哆嗦着爬向两旁,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赵高低垂着头,也不开口劝慰,只是默默等着胡亥发完疯。
半晌过去,殿外已经有两名舞姬冻昏,被内侍拖下去,等待她们的将会是比寒冷更痛苦的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