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披散头发,缓缓取出程昱送他的匕首,沉着而平静地眯起眼睛,稳稳踏在船上。
管亥笑呵呵地看着徐庶,左手捻了捻凌乱的胡子,轻声道:
“元直是怎么知道,我就会看着让你作法”
周围的黄巾军齐声呐喊,声势震天,众人都面无人色,只有徐庶的表情依旧颇为轻松自在。
“管帅不知用什么法子探知程昱星夜来犯,若是我用兵,当率军一支埋伏在半路,迎头痛击程昱。
若是思量不敌,也应该埋伏一支兵马,让过程昱先锋,猛击其辎重。
这一路上程昱颇为警惕,就是防着有强人半路埋伏,只是没想到管帅居然想出弃船诱敌之法,显然管帅不想力敌,生怕损了手下儿郎。
偌我这法术不灵,我便跳入寒潭中自去喂鱼,不劳管帅动手,如何”
管亥的眼睛猛地睁大,仔细打量徐庶半晌,轻轻颔首:
“不错,好眼力。”
管亥在攻打北海之战中失去一条胳膊,精神气大不如前,早就失去争雄的野心,只想当个山贼,带领手下这群忠心的儿郎安度残年,生怕手下儿郎损了一个。
夫战,勇气也。
管亥如此小心,手下这支黄巾自然谈不上什么一往无前的勇气。
但梁山是他们的根基,有人来犯,又不打不行,他们不敢在陆上伏击程昱,生怕如之前一般被曹军杀散,只好想出诱使程昱乘渔船来攻山,他们再凿沉渔船,令程昱全军覆没。
可他们也没想到,来的不是程昱,而是徐庶。
徐庶的船中都装着粮食,这在当下比什么东西都值钱,管亥思量许久,也只选择派人围困,尽量以威吓彻底吓死猎物,然后从容取胜。
可徐庶胆子很大,在这种困局之下居然还能保持冷静。
他所谓的“法术”也给了手下的士卒最后的希望,如果管亥此刻强攻,他麾下的儿郎不可能毫发无损,就算坠入水中,这个季节感了风寒也是要命的事。
因此管亥并没有选择强攻,他倒是想让徐庶当众表演一下他拙劣的法术,只要失败,他麾下这些人最后的救命稻草没了,再强攻也是事倍功半。
只是……
管亥自己就是黄巾军的渠帅,当然是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法术,不然几十万黄巾也不至于被曹操这么点人打的全军覆没。
但徐庶从头到尾已经识破了自己的算计,为何还如此冷静沉着。
难道他只是一个疯子
“老朽见识浅薄,请元直演法,让我等开开眼了。”
徐庶点头道:
“那好,不过……我这法术极其灵验,我怕管帅不服,非得说是自己不耐水上颠簸摔倒,还请管帅先坐下。”
管亥的额上已经开始微微出汗。
怎么回事
这徐庶说的有鼻子有眼,难道还真有异法
“好,我坐下!”
管亥盘膝而坐,冷笑道:
“我倒要看看元直有何法力,能让老朽给你叩首!”
徐庶冷笑道:
“好,那请管帅看好了。”
他捏着匕首,在空中比了比,管亥身边的几个黄巾立刻上前保护,徐庶却缓缓蹲下,在船上的麻袋上轻轻一划。
噗嗤一声。
麻袋应声而开,金灿灿的麦粒如涓涓小流,轻轻流了出来。
徐庶捧起一把小麦,众人顿时都紧张起来,片刻间,这水上双方八百多人的视线都投过来,看着这金灿灿的麦子,心提到了嗓子眼。
徐庶将这捧小麦放在掌心遍示众人,嗓音清冷而充满温柔地道:
“诸君,多么好的小麦啊,上次吃这么好的麦子,是什么时候。”
管亥的喉结动了动,看着徐庶掌心金黄的麦粒,心中升起一阵难言的苦涩。
好美的小麦啊。
这麦粒色泽金黄,颗颗饱满,光是看着似乎就能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若是以水煮了,就这些鱼虾吃,一定是天下少有的美味佳肴。
管亥是见过大汉最后余晖的。
那些年他只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耕种,忍受各种苛捐重税和徭役之苦,虔诚地盼望着地里的庄家收获,过着清贫枯燥的生活。
记忆中他常常抱怨生活辛苦,可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几年之后大汉崩塌,天下居然变成这副模样,曾经老实巴交的他要将耕地的锄头高高举起来,被迫对抗这吃人的世道。
北海大败之后,他带着少数忠心耿耿的弟兄藏匿水泊,打渔为生,这几年兵灾天灾不断,曹操、吕布不断用兵,这天下已经不成样子,他还真的许久没有见到这样好的小麦了。
黄巾众人也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小麦一脸虔诚。
再来一步,再来一步我们就能得到这小麦了。
入冬以来山寨的存粮已经不够五日之用,妻儿老弱已经尽可能将能吃的让给他们这些青壮,可饶是如此他们还是饿的皮包骨头,徐庶手下这些前曹军士兵已经算瘦,跟他们比却是体格雄壮,所以之前管亥才不敢在半路伏击,只能想出将敌人引入水泊歼灭的法子。
跟着徐庶逃出来的曹军士兵也是如此。
他们也都是黄巾军出身,这人生经历和遭遇的痛苦与管亥手下别无二致。
多年来,他们一直浑浑噩噩地活在世间,追随黄巾的时候四处抢掠杀人,追随曹操的时候也是为了赏赐和吃饱被迫举起刀剑,浑浑噩噩地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