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殊途同归(2 / 2)

一碗茶的岁月 殷野望 9862 字 2023-10-09

长利憨问:“外边有个横刀家伙样子像吴服街戏园里爱演坏蛋的那个罗烈,不知他是谁来着”信孝瞅着窗外,猜道:“那个满脸横肉之人大概是钟会的部将王烈,我家里有一套三国绘像卡片儿,记得他似乎就是这模样。我也觉得他像已故的戏园奸角罗烈……”

“都是该死之人,”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恨恨的说道,“遗憾的是我未早听姜维之言,若先将他们诛杀,就没这般后患,却坏了我大事……”

“人生除死无大事,”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信步登阶,看到仍有些挂彩未倒的蜀吏犹然强撑着在殿门前挡住去路,他步不稍停,温言道。“你们退开。认输并不丢人,识时务者为俊杰。”

因见那班蜀吏岿然不动,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摇头自嗟。其部众纷纷挺戈去捅,蜀吏接二连三倒在尸堆中,最末几位老者悲歌慷慨,相互搀扶着退至柱下嘶声高唱:“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宗麟在殿内听闻,不禁潸然泪落,为之唏嘘不已:“没想到在这里听见汉高祖创作的《大风歌》!”长利憨问:“怎么才三句啊”

“其实就只有这三句而已,”有乐啧出一声,往扇子上记录数字,脸没抬的说道。“刘邦又不是文人,他能写这么多字都不错了。根据南朝梁太子萧统编撰的《文选卷二十八》杂歌类所载,此诗歌仅有三句,前二句直抒胸臆,雄豪自放,亦显得踌躇满志,第三句却突然透露出前途未卜的焦灼,抒发了作者内心对天下尚未安定的浓郁惆怅。全诗浑然一体、语言质朴、大气磅礴,包含了丰沛的感情,别具一格。”

乱兵拥上前砍倒悲歌老者,但见有个文吏负伤未死,爬在地上流着尿汁退缩不迭。乱兵纷围笑觑,不时伸戈戳他。文吏不禁哭了出来,从刀戈下挣扎而退。直至背抵墙壁,避无可避。乱兵围近吆喝:“怕了是吧我们属于仁义威武之军,心怀仁德。若肯跪拜磕头求饶,便不杀你!”文吏虽有惧色,却摇头哭道:“你们别这样逼人太甚好不好”乱兵伸刀砍斫腿足,喝问:“投不投降你到底服不服”随即挺戈戳入胯下,使流更多血水淌出,乱兵纷声肆笑之际,倏见两只手破壁而出,抓扼逼近墙前的二人喉颈,拽他们脑袋互撞,接着咔嚓拧断头颈,抛躯掼飞,撞翻后边数个乱兵,滚下台阶。

其余兵将惊哗声中,纷将鎗戈搠去,墙壁豁裂,一个秃头汉子从侧殿穿出,撞入杂兵之间,猝然撂倒数人,旋即脚蹬鎗杆,籍借急踹之势,腾身而起,迅捷地翻上屋脊。身下乱矛耸如荆棘丛,搠向空中,却未扎着其躯。

长利瞠望道:“那个秃子想必属于向家的人。他们不是拜佛的吗,出手怎竟也有这般悍狠”

“佛家也有狠辣的一面。”宗麟从窗边拽他伸望的脑袋回来,低哼道,“没有伏魔金刚,谁来护法别以为讲慈悲,就不要凶神恶煞。你随便进哪个庙看看,那些神像凶不凶”

“前次你进我们那个小祠,里面没有任何神像。”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叹道,“有向家的人就够了。他们家族除了向雄之外,其余皆狠角儿。我见向雄忠厚老实,就让他跟随身边办事,也顺便约束他。因为向雄耿直刚烈,为人又一贯仗义执言,经常得罪掌权之辈。司马家族杀害王经母子,向雄公然哭丧,差点儿引火烧身。虽说司马昭当时忍住不追究,那些投靠司马家族的人却不断找碴儿,继任河内太守刘毅曾经无故鞭笞向雄,后来吴奋代替刘毅担任河内太守,又因向雄发出小小的谴责把他关进监狱。我掌管司隶的时候,将向雄从监狱里征召出来当都官从事,他又重新留起了头发。向家的男人虽不是僧侣,却大多剃头,自称俗家。”

信孝闻着茄子,在我后边低言道:“天下归晋后,向雄为家族谋出路,不得已再次出仕,累官升任至黄门侍郎。当时吴奋、刘毅都是侍中,一同在宫廷为官,起初向雄不与他们说话。晋武帝司马炎知道后,敕令向雄应恢复臣属间的友好关系。向雄迫不得已,便到刘毅家里,拜见之后说:‘早先接受了诏命,主从之义已绝,怎么样’接着便离去。晋武帝听说后大怒,责问向雄:‘我让你恢复臣僚友好关系,你为什么故意绝交’向雄说:‘古代的君子用礼义引荐人,用礼义摒退人,现在引荐人如同把人放在膝盖上,摒退人如同把人坠入深渊。刘毅与我不成为敌人,已经是很万幸的了,又怎么能恢复友好关系呢’晋武帝听罢,只好同意。由于向氏兄弟很憨直,其宗族又越来越人多势大,他家的人甘愿吃粗食喝粥节省钱粮以养士,前来投奔的门客如云。司马炎父子想留住他为己用,始终给足面子,尽量不招惹这一家人。就连专权跋扈的皇后贾南风也拿他们没办法,甚至让老公司马衷提升向匡为护军将军……”

“由于胡烈担任秦州刺史期间,与当地鲜卑族部落失和,引发秦凉之变。”宗麟转动腕炮,在旁说道,“胡烈被鲜卑人攻杀后,向雄临危受命,出任秦州刺史,让他使用红色旗帜、曲柄伞、鼓吹等仪仗,赐二十万钱。咸宁初年,入朝担任御史中丞,升任侍中,又出朝担任征虏将军。太康初年,担任河南尹,赐封爵位为关内侯。太康七年,皇帝打算让齐王司马攸回到封国,向雄看出苗头不对,向皇帝进谏说:‘陛下虽然子弟多,可是有名望的人少。齐王司马攸守在京城,获益的确很多,不可不思量。’皇帝不采纳。向雄极力进谏,违背圣旨再三争执无果,向雄径自出宫,因愤懑而死。正史皆有记载称,向雄固谏忤旨,起而径出。东晋名士習凿齿赞叹:‘向伯茂可谓勇於蹈义也。’这是一个连坏人都想极力巴结拉拢的好人,因为他不仅讲义气,还能以行为告诉你什么是仗义,从来靠得住。房玄龄也给他很高的评价……”

“向家的人根本靠不住!”殿外那个脸色阴沉的无盔将领按剑冷哼一声,侧觑数名手下推出鎗弩,飕射翻上瓦脊之影,瞅见有人接连滚落,便即低哂道,“既跟钟会这等小人厮混,能算什么善类江湖道义用不对地方,我看他们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八字眉之人跟随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拾阶而上,在宫殿檐影中转望,随即懊恼道:“既已短兵相接,不要乱放箭了,你们杀了我手下。没听说过田横三百士吗我田家也有死士,瓦脊渐已布满了我的人,便连一只鸟也插翅难飞!”

有乐忍不住说道:“田横五百士,数字都没说对,还好意思在这儿扯……”

信孝转面问道:“不是吧我记得……究竟是三百还是五百、或是八百呀”

长利纳闷道:“到底多少来着”

有乐啧然道:“谁知道不过这个数字我要赶快记录下来,或许暗示什么中奖号码……”

“外边的歌会似已结束,已听不见飙歌之声。”长利不安道,“为何不用‘回程卷’返回黄巾起义那里”

“会被追杀的。”信孝颤着茄子摇头,“张角那帮人不好惹。”

“这帮人就好惹”有乐颤着扇子说道,“他们快要进来了。众将奋力攻杀钟会的这一幕惨烈场面,可别就在咱们面前上演……手拿大刀奔上台阶的那个凶巴巴家伙,像不像罗烈”

信孝凑到窗边张望道:“肉多。不过也可以想象罗烈变胖的样子。”

宗麟冷哼道:“你们觉得我像谁”

有乐他们纷道:“秦祥林。”

因见宗麟拨弄着腕炮似未明白,长利在旁憨笑道:“就是吴服坊戏园里曾经演出‘杀出西营盘’的那人,当年他还是小生。老了以后像你……”

“咱们为什么还在这里”我替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包扎箭伤,头没转的问了一声。“你们还嫌没厮打够吗”

“女人闭嘴,”宗麟拨拉着腕炮机括,低哼道。“看这阵势,蜀宫已被包围。咱们能跑去哪儿与其奔到毫无屏障的空旷地带被许多人围杀,不如便在殿内先打他们个猝不及防,再撑一阵,看那蚊样家伙回不回来拉咱们一起走……”

我呶着嘴,抬眸见到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似显痛楚难耐,便拿浇过创口的药酒伸递给他。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接过小壶忙饮几口,摇晃脑袋说道:“醉死,也比痛死好些。可你这药酒还不够烈,我记得关彝他们家拿来的酒最猛,怪不得关公喝了之后,刮骨疗伤也没感觉……”

“别让他喝太多。醉了不好拉走,”有乐转面说道,“前次你在我家喝醉,几乎拉不动。”

我不好意思的问道:“不知我醉酒会是怎样的”

有乐摇扇说道:“还好,没打醉拳。”

“关彝没有参与钟会叛乱,只是陪伴太子一家暂未离蜀,竟也未能幸免于难。”宗麟从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手上抢酒自饮,红着眼圈说道,“庞会就在外边,我想收拾他。为关家讨个说法……”

小珠子转出来嘀咕道:“或许他命不当死。倘若随意改变历史,小心会有不妙的后果。”

“放心,神奇的大自然不会被我们‘搞’到,”有乐摆弄黑骨扇,在旁郁闷道,“我们只会被‘搞’。外边那些叛将看样子都很厉害,我越来越担心‘众将格杀钟会’这一幕摆脱不掉。尤其那个胡烈显然是高手,估计连宗滴也对付不下……”

“胡烈将来才被河西的鲜卑人围杀,他不会死在这里。”信孝拿出软鞭,惕望门外,脸没转的说道。“胡烈把事情搞砸了,引发鲜卑族变乱,他连命也葬送在河西。司马家族只好请出向雄这样的钟会旧人前去救场。大张旗鼓隆重起用向雄,给足面子。朝廷委派向雄赴任河西,缓和当地乱局。从秦州刺史官至征虏将军,向雄呕心沥血,为天下百姓安定操劳余生。先前谁说向雄活到司马衷时期他在太康七年就愤懑而死了,那还是司马炎时候。不过他弟弟活到司马衷时期,向匡在晋惠帝时代出任护军将军。”

有乐点头称然,耍着扇子说道:“晋武帝司马炎在世时曾让傻儿子司马衷学着料理些国事,并让向雄提供征战经验协助他。那时候司马衷的老婆贾南风便以太子妃身份教她丈夫管事,对向氏兄弟的能力和忠厚留下好感,日后贾南风当皇后,虽然专权跋扈,却一直信任向家的人不减。贾皇后反而厌恶卫瓘,最终杀害卫氏满门。”

“胡烈这号人,从来擅长窝里斗、搞自己人内行,外战外行。”宗麟伸出袖铳,指着窗外一晃而过的影子,移朝门口,冷哼道。“对内拿手,一旦撞上外族强虏,手反被拿。”

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走到门口,未进先语,不豫道:“唱衰我正如爱唱‘国家’高调的袁准那帮文人所赞,我是威振边域的爱国之士……”

“岂止”宗麟立在门边,哂然道。“我就是看衰你。其实历史上没人说你爱国,你这辈子更不会被捧为英雄。你被称为‘国耻’,并非一般文人所言。早就看透你‘将为国耻’的人是谁西晋开国功臣陈骞,其为佐命元勋,与安平王司马孚等人并称西晋开国八公。他少年时就有度量,宽容大度,能包涵别人的缺点,却直接预先指出你‘勇而无谋,强于自用,非绥边之材,将为国耻’。陈骞每次任官都能把治地管理得相当称职,深得士民之心。与贾充、石苞、裴秀同为司马炎的心腹,但他的智计让贾充等人都自愧不如。陈骞八十一岁去世,追赠太傅,他生前早就看透你这种人了。一语成谶,不幸而言中。将来还会有你这类货色,继续祸害这片土地上的无辜百姓,你这号人就是死有余辜,杀一万次都不嫌多……”

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在门外凛声说道:“威胁我”

“我就是威胁你。”宗麟在门边冷哼道。“而且不止,我还要揍你。这就来抽!”

说着晃袖出铳,指向门外侵投之影。有乐忙在后边说道:“你抽就抽,不要喷他!”宗麟咔一声扳动机括,啧然道:“我无非想拿他试试看这根手炮还能不能喷射如常……”长利不安的乱望道:“刚才似乎瞅见窗外有个哭丧脸的鬼鬼祟祟阴影又出没,难道我的噩梦要兑现梦里有无数如丧考妣般模样的老阿婆涌来袭击咱家菜园,我用嘴喷射大量豆子,忙不过来……”

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负手而立,率领众将森然围伺在外,仰观蜀宫雄殿匾额,目光诮然。浑若未见庭外又有两拨蜀汉将士和残余的钟会部众被大群乱兵持戈逼拢成团,汇合一起,困在宫墙角落,不停地遭乱鎗扎搠,刀箭纷加,犹能站立的人数越来越少。最后仅剩几人仍在汉旗和魏帜下携手并肩,披创浴血抵抗。

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从窗口看见,顿时泪为之涌,拿起长剑,便从侧殿急欲冲出,哽声说道:“我这一世还没亲手杀过人,宝剑拿来干什么用”我拉他不住,只好尾随在后。有乐摇扇转觑而问:“那支宝剑是不是你仿冒外甥荀勖的笔迹从他妈妈那里写信骗到手的”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拔剑半出鞘外,寒光迫然,我微一眯眼,不觉后退一步,听到他在前边作势发狠道:“荀勖是我妈妈养大的。他妈妈就是我妈妈,从小他唤我母亲为‘妈妈’,嘴比我甜,似乎我妈妈更疼他多些。后来没想到他在司马昭旁边说我坏话,还教司马昭一着歹毒招儿,让卫瓘同时兼任我和同僚邓艾两路兵马的监军,到头来他们都不帮我一下。这些没良心的人,就算我死在这里,他们也不会稍感片刻难过。正如向雄当年在监牢里所言,世间负心的人太多了。我死后不会有人流泪……”

我正要跟有乐一起将他拉回,柱后转出个黑影儿,模样似是魏兵,急奔过来,持刀猛捅那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廊柱下晃影亮刃之际,我欲发盾谶不及,但见有个抱柱转躯的裹脸小校抢先跃落,以肩撞开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揽住持刀乱捅的魏兵,往廊间扭打摔做一团。

魏兵连戳数刀,挣开纠缠的裹脸小校,摆脱羁绊,踉跄扑来追捅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宗麟忽在跟前,一只手拽开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另伸一只手,晃出袖炮指向扑近的魏兵,却咔一声打不响。魏兵正要捅他,廊下爬出一个断臂的白发蜀兵,模样似是先前见过,不顾伤重跌撞上前,推开魏兵。随即滚倒在柱下,摔到裹脸小校之旁,两人服色各异,分属曹魏与蜀汉,肩靠一起,在血泊中互觑片刻,才咽了气。

有乐不禁为之唏嘘:“姜维先前带来的银发小校,与钟会帐下的曹魏小校,竟然在此死作一处,也算殊途同归了!”魏兵从其畔爬起,往两个小校身上乱戳几刀,随即转头寻觑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跳起身来,又欲追捅。宗麟晃收袖铳,掌底亮出短剑,绰握而伸,先已刺入那魏兵眼窝。随即一脚踢翻,踩住拿刀之手,凛然凑近逼视,缓缓拔刃,撬开那魏兵的嘴巴,见其挣扎激烈,宗麟挺膝顶躯按压,一边硬掰其嘴,一边温言道:“别乱动。”徐徐将利刃伸入口喉,插至没柄。

我扶住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正要察看伤势,有乐伸扇来遮眼,在旁啧出一声:“又玩这手宗滴这王八蛋……”信照从门边投眼瞅见那魏兵渐即不动,摇头说道:“他们九州人就爱这样,记得有一趟信包指派我送密信去那边联络盟友对付辉元家族,路上撞见少年时候的义弘跟龙造寺的人夜斗,岩剑城北狩集一决以寡胜众,结果龙家高手性命亦使这般手段。不过我觉得义弘逼视的目光显得冷酷无情,甚至充满肃杀酣畅的快意,而宗麟大人的眼神里却含几分悲悯……”

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迈脚欲入大殿,忽似脊为一凛,隐感门后寒气越距悄侵,足又收回。

信照伏刀在门畔,靠柱潜蓄守势而立,斜垂刀尖,虽是不动声色的投影于地,一时竟似没人敢于贸然闯入。

宗麟拽有乐跟在我和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后边退返殿内,瞥投一眼,见信照悄伺柱旁的影廓,透出浑然人刀合一的气势,不禁微颔而赞,低嗟道:“一千三百年前,无人见过‘一刀流’。即便我们来的那个时代,或许也没多少人是其敌手。听说这家伙从小在你们家厨房砍瓜切菜长大,太过屈才了!”

有乐叹息道:“据闻他母亲出身低、去世早,生完孩子就病故,连个名字都没留下,很长时间信照在家族里没地位。极少有人能说清楚他早年究竟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当初我头一次见到他,便是在伙房门口。日后我那位当家哥哥让他帮忙照顾信雄……”

然而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殿后的庭园里传来蛙鸣,信照忍不住转头张望。宗麟见他临敌分心,忙要提醒留神,屋脊倏发沉陷之声,霎随瓦砾塌落,数道黑影如从天降,激撒锋刃临头摧覆,有语疾喝:“泰山压顶,风雷岱嶽!”

长利护着信雄,走避不及,眼前袍影荡旋,当胸挨一脚跌飞,撞到宝座之上,背后咔嚓琴裂。长利兀自懵然,但见一个白须黑衣道士欺近,拂袖将他从蜀主刘禅坐过的位子搧开,随即出爪如钩,抓烂椅背,探臂从宝座后边取出一个扁长之匣。长利摔滚在旁,憨问:“那是什么来着”

“蜀主八剑。”白须黑衣道士微掀盒盖稍觑,斗然锋芒耀面,顷似目不能直视,忙合盖子,难掩得色,转头说道,“到手了。邵氏兄弟所言没错,蜀山剑匣果真在此。他们来迟一步,咱们‘岱宗’捷足先登,亦属天意使然。不过里边只有七把剑,还缺少孔明那支章武剑……”

长利犹在瞠愣,信孝闻着茄子说道:“据《古今刀剑录》记载,章武元年,刘备在山中采得神陨铁矿,铸造八柄宝剑,刘备自己佩戴一把,其余七把分别赐予刘禅、刘永、刘理、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每把剑都取了好听的名字,并让诸葛亮在剑上铭字。蜀汉灭亡后,蜀主八剑一直下落不明。后来诸葛亮佩剑‘章武剑’被李师古所得,李师古将此剑据为己有,并改名师古剑。”

“你知道太多了。”话声未消,白须黑衣道士便已掌按头顶,荡袖压颅,眼露杀机的说道,“须留尔等不得!”

未待催吐掌劲,小珠子蓦从后边转出来,猝朝白须黑衣道士额头疾发微芒,击穿两边太阳穴。白须黑衣道士溅血而倒,剑匣坠落,长利抱捧在手,顾不上瞧,转身就跑,后边有个黑须道士挥锏忙追。

信照见其势紧急,绰刀欲去迎狙,刚跨一步,脊似寒凛,陡感锋刃临颈,旋身出刀撩向背后之时,肩脊衣衫绽裂,倏遭钢锋锐划而过。有乐忙唤一声:“小心,长得像罗烈的人在你后边!”

其声未落,柱影下闪出一个满脸横肉之人握着大刀抡扫,横斫凌厉,将信照逼退狼狈,踉跄倒撞墙角。

有乐见其乘势逼近,信照显似危在顷刻,毕竟手足情深,忍不住便要硬起头皮挥扇去阻挡,宗麟却按肩说道:“你别去多事,那个王烈已是死人。”

“谁死了”满脸横肉之人横刀转视,看也不看,一脚踢翻信照,伸刀逼抵躯前,桀然道,“突然流了这么多血洒在地上,一时看不清是谁的……”

“你的。”宗麟伸手一指,冷笑道。“胸胁已挨信照一刀,死定了。”

满脸横肉之人低眼自瞧,流露难以置信的表情,浑身力气顷似消失无余,刀先脱手坠落,颓然跪踣在地,随即垂首困惑而倒。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见状顿感痛快,在我旁边低哼一声:“该死!”

小珠子转去满脸横肉之人跟前察看,忽又晃回,急促提醒一声:“当心!”我拉起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忙避之时,瞥见宗麟背后悄有黑影从瓦尘弥漫中闪出,急扬手臂,抛甩盾谶。

宗麟似亦察觉背后有敌猝袭而近,蓦然晃身移避,同时接连发铳,腕炮转射,却无一声轰响。对面那人亦朝他以连环弩疾射数矢,被我甩来盾谶挡开,这时雷霆之声骤响,宗麟袖铳忽鸣,终于随着机括硬扳而动,轰出一发。

满殿瓦尘飞扬间,有个垂眉耷眼之人应声跌撞墙下,滑躯坐倒。手仍抬弩,虽已没箭存余,犹朝宗麟作势空射。信照踢开弩具,伸刀抹喉而过,转头瞧见宗麟亦自踉跄后退,背靠墙壁,侧觑肩窝嵌插一矢,身躯微摇,竟似站立不稳。

数支长鎗突从宗麟背后的墙外搠入,透壁而搠,纷扎过来。宗麟虽即急避,腰后又挨一下,多道刀光豁然劈入殿内,追袭其后,眼见其势汹汹,宗麟抬起袖炮又打不响,肩膀反挨长戈扫击,撞至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身畔,面孔同临死色笼罩之际,不禁对觑而叹:“看来我们也要在此殊途同归……”

我扬臂要甩出盾谶,不意颈后有锏急临。长利刚唤一声:“当心!”便给黑须道士发足踢开,抡锏劈我脑后,堪堪击至,手忽断落,转面只见信照撩刀乍收。黑须道士悍不知退,甩袖发出六道银链飞爪,将信照驱开。

信照绕柱跑过,提刀正要返攻,八字眉之人突然破壁撞入,出剑如电,疾斩他脑后。我转身发出盾谶,刚帮信照挡开剑刃,黑须道士倏又欺近,甩链投来飞爪,欲搭我肩头。我忙以记忆里小僧景虎所授步诀移足旁避,黑须道士飕投飞爪临头,如影随形而至。眼看难避,梁上忽然翻出一个秃头汉子,飕飕投出钢索飞钩,拦截银链飞爪。黑须道士抬目而觑,只见头顶光影曳闪,秃汉倒挂梁木,疾行而笑:“大家兵器差不多!”

两相拉拽之间,黑须道士仰翻而起,借势纵上屋梁,与那秃头汉子急交数招,发出一声闷哼,倒躯飞退,悬躯于横梁之下,喉裂开来,血涌如注。秃汉抬臂瞧了瞧斩嵌其上的弯钺,浑不为意的拔下,飒然投回,咧嘴笑道:“你砍我一只手,我拿你一条命,这个交易划得来!”

弯钺斫脸之际,黑须道士面笼死灰色,口中咯血,嘶声道:“邪门歪道!”

秃汉觑其躯怦落于地,挂在梁上摇头晃脑的哼道:“我是佛家,传法初至中原还没多少岁月,跟你们道家将来还有得斗。谁走歪门邪道,谁行正道,犹未可知。”随即转头唤了一嗓:“向小强,快带他们走!”

我朝宗麟那边扬甩盾谶之时,瞥目见到秃小孩儿从铜香炉后冒出来,招呼道:“这边这边,快跟我来……”其唤未落,一支长戈忽搠出胸前,贯穿而过,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现身于墙影下,单手抬戈,将秃孩儿举躯离地,沉着脸说道:“前有邓艾,后有钟会,不知何以竟皆在此迷失权欲熏心,殊途同归。其实这个宫殿很简陋,前后门把住,你们就逃不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社稷这副担子,试问有几人扛得起”

众多兵将纷纷涌入,其间混杂不少黑衣人肩后插旗显出司马氏的家徽。

有乐和长利目光相觑,见已势无可逃,纷现绝望之色。我垂下眸子,瞥觑一个黝黑之物从众人脚下滚动而过,冒烟咝咝作响。此是一千三百年前的人们未知之物,乱兵不免惑然愣望,长利转头憨问:“那个东西很眼熟,你们有没印象”

“最重要是,它会不会爆”有乐瞅向歪塌的屏风,只见后边撞出一个穿条纹衫的矮小家伙,咧着嘴傻笑点头。有乐为之惊啧,“要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