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常,皇帝说出这样的话,众人自会齐齐附和凑趣一下子。可这时候听见这话,从上至下的人全都愣了,就连最为玲珑剔透的老上官甚至也呆在了那里。刚刚李绩和程咬金可还没来得及吭声,这皇帝不是失明了么,怎么看得见东西?
武后也对丈夫忽然表现出来的病情好转有些措手不及,此时听到这么一声也没来得及反应。而李贤是时时刻刻关注老爹那双宝贝眼睛的,此时一看这境况登时大喜过望,正想一嗓子喊出来,却硬生生憋住了,赶紧给了老上官一记重重的肘锤。
“陛下眼疾好转,这才真正是大唐之福!”
上官仪好容易迸出这么一句话,接下来就顺溜多了,竟是还落了几滴眼泪,紧跟着,所有的臣子就都露出了惊喜交加的表情,就是原本不希望李大帝复明的人也不得不随众装样子,而李绩和程咬金这么两位刚刚充当了导火索的老人也是欣喜得很,齐齐躬身道了一声喜。直到这时候,武后方才露出了满面春风,嗔怪着丈夫如此喜事也不早说。
喜事撞见了喜事,李治对这一天的三桩婚事愈发高兴,更觉得是这三件婚事冲了他的“晦气”,一高兴之后,这手脚就更加大了。赏赐绫罗绸缎金银财宝暂且不去算他,紧跟着甚至开始批量送出官职,结果好在程伯虎三人知机地推辞,否则就是这么一天,他们三个就能够再涨上两三级。
对于李治忽然之间大为好转的眼疾,如果真要问谁最高兴,那绝对非李贤莫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以前就知道当皇帝很辛苦,但也仅仅只是知道,如今自己吃到了苦头,亲眼看到紫宸殿仿佛永远都看不完的公文,看到仿佛永远都不会疲倦的武后,看到那三个一天天老去的政事堂宰相,某个念头不禁空前强烈——要是皇帝老子没病就好了!
相比李贤的喜笑颜开,李弘的笑容就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那双眼睛时时刻刻不离李治左右。被李贤教训过一顿,又知道明徽的肚子里还有他的一个孩子,他的生志自然是空前强烈,同时对外头的事情也日渐关心。虽说李大帝这眼疾复苏是好事,但他总觉得有几分不确定,甚至还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只不过,这是大喜的时候,他那点子担心也渐渐在满堂喜庆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世界上要说了解李治和武后的人,兴许除了荣国夫人杨氏以及李贤之外,就得数临川长公主,因此宴席上她固然妙语连珠不断,而且安排的节目还一个赛一个地精彩紧凑,甚至还让好些前来赴宴的年轻一代露了脸,到了最后,就连李贤对自己这位姑姑的敬仰也到了最高点。
作为今日的主人,外加即将荣升婆婆,临川长公主少不得多喝了几杯,此时脸上便露出一种娇艳的红色,看上去仿佛年轻人一般。她虽是巾帼,却也是酒量甚豪之辈,因此此时稳稳当当站起来向李治又敬一杯,旋即又向今日来的其他宾客举杯示意。
“今日乃是周、高、殷、程、契苾、薛家的好日子,大家能前来同喜,我不胜感激。这歌也唱了舞也看了,虽和平常有些区别,究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只不过我今日还费心请来了一位高人,大伙儿兴许见过,只是还请噤声,也好让陛下和娘娘看看他的本领!”
临川长公主这神神秘秘一说,众人全都来了兴致,尤其李治更是如此。这模模糊糊的视线倘使在以前当然不算什么,虽然他满心希望回去之后经太医妙手回春能够复明,但仍然不敢大意,自是希望此番出来能够好好散散心。于是,他轻轻按住了武后的手,当即点了点头。
李贤正奇怪临川长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紧跟着上来的那位儒雅青年便让他呆了一呆。一袭青衫飘飘,头上进贤冠四平八稳,行礼一丝不苟之外又带着飘逸,嘴角含笑令人一见忘俗,不是那个大唐第一魔术师明崇俨还有谁?一想到上回人家大变坚冰的绝活,他就开始头痛了起来。早知道如此,他就该好好和临川长公主通通气的!
“天皇陛下,天后陛下,再过两日便是十五,便又能见月圆。今日我也别无他技可献丑,便以皓月一轮,玉兔一只,为这大喜之日添光了!”
明崇俨说得从容,也不管旁边诸席上刹那间响起的无数议论,竟是径直从怀中取出一张白色圆纸片,虚手连指数下,又念念有词了起来。须臾,他猛地将那纸片向空中一抛,高喝一声道:“疾!”
李贤一直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怕错过什么猫腻,却不防这一声过后,明崇俨周身忽然爆起一阵烟雾,好容易等到烟雾散去的时候,却只见他手中纸片不见踪影,而厅堂之内则是高悬着一轮隐在云烟中的明月。那皎洁的月光一照,甭说是四周的烛光全都相形见拙,就连盛装妩媚不可方物的武后也被比了下去。
而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李贤再定睛一瞧,便看见明崇俨手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此时此刻,他终于放弃了找这家伙马脚的念头——要比手快,天下还有谁能胜得过这种魔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