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医院住院部,清晨。
知道自己无碍后,陈书心宽许多。除了每日醒来都给自己暗暗叮嘱几句“下不为例”、“命只有一条”、“还没讨老婆生娃养爸妈”,日子过得也算休闲。
此时,他躺在病床上,一边惬意的吃着昨天陈母送过来的新鲜苹果,一边刷着手机里的抖音。
“陈队。”穿着便服的濮树推门走了进来,招呼一声坐到了床边。
这个心思细腻亦敏感的年轻人,在几次过来探望的时候,也是被陈书劝了许久,看着如今神态,应该是从上次火灾事故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陈书从床头柜上的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丢了过去,笑道:“洗过了,吃吧。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没上班吗?”
濮树接过苹果,一口啃了下来,平静道:“陈队,我已经辞职了。”
辞职?
堪堪牙齿咬在半个苹果肉上的陈书一顿,随即咬下一大口“嘎吱嘎吱”吃了老半天。
“嗯,挺好的。协警这工作确实不是长久之计。”
“不是这个原因。”
陈书又咬了几口苹果:“嗯,总有原因的。”
濮树问道:“陈队,你难道就没想问问我为什么要辞职吗?”
陈书将吃剩的苹果芯包在纸巾里放在床头柜上,笑道:“人各有志,你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做事情还想着问别人吗?不过你如果愿意和我唠唠的话,我觉得我会是一个好的听众。”
濮树嘿嘿一笑,随即几口咬在苹果上,飞快的将苹果吃完,将剩下的苹果芯按依着陈书的方式用纸巾包好,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他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似在回忆:“陈队。其实我从小就很仰慕英雄,也想着自己长大了能当一名英雄。可打小成绩就不行,长大了也没考上警察,所以只能跑过来当协警尝尝滋味。
“虽说是穿上了警服,偶尔的时候也天真的以为自己真成了除暴安良的警察。可实际上,我只是一个穿着警服的假警察。”
陈书想解释,可忍了下来。
濮树停下来,侧着耳朵听着窗外头清脆的鸟鸣声,过了片刻,重新开口道:“后来家里人施压,让我辞了这没前途的工作。当时大家都拦着我,就你冷冰冰的同意放我走。”
在大比武前夕,濮树母亲来单位逼迫其辞职,不过后面他还是顶住压力又拖延了一段时间,试图在大比武中拿上优秀的成绩,以此堵住家里人反对的声音。
“冷冰冰?”陈书愕然,不过还是笑了起来,“我有这么不近人情?”
“嗯。”濮树坦诚应道,将视线从窗外拉了回来,平视着自己尊敬的队长,“事后我还挺埋怨你的,觉得你这个人特没有战友情,不愧是从派出所过来的领导。”
陈书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濮树低下了头,双手扭捏了好半会儿,才说道:“直到上个星期我跟着你,跟着大家一起去救火。那天你也知道,我是抢着想上楼救人。”
陈书点点头,说道:“是的,能感觉出来,你的态度挺坚决。”
低头的濮树勾起嘴角,没让陈书看见他笑不像笑,哭不像哭的表情:“陈队,你把我拦了下来嗯,拦得好。后面我站在楼下眼睁睁看着你从四楼高的阳台上跳了下来,你知道当时我的心里在想什么吗?”
陈书眯上了眼睛,想起当时他决定从四楼阳台跳下去时的场景。
他怀里抱着小男孩,反扣着墙壁站在阳台外立面,迎面的是浓烟,隔着两米距离的隔壁阳台是不断喷射的火焰,背后是一阵又一阵的冷风。
闭上眼睛,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当时。
他右手抱着小男孩,低头看向楼底下的路面。
老楼很高很高,四肢很虚很虚。
那感觉,是害怕。
“是害怕。”濮树咽下一口口水,笃定道,“当时我在心里把自己代入到你所在的位置,心里头全是害怕。站在楼下的我,一直在庆幸自己听从了你的命令,没有冲动的跑到楼上救人。”
没有如年轻人般在乎脸面,濮树就像是面对自家长辈般吐露自己的心声,即使里面全是丢人的恐惧和逃避。
陈书睁开眼睛,凝视眼前这位语气里带着与他年轻外表完全不符的沧桑的前特警队员。
他试图安慰,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因为他当时的第一反应,也是害怕。直至过了一星期的今天,晚上做梦的时候也会惊醒。一摸盖着的被子和底下的被褥,都是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