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嫁衣的红娘十三
连青烽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现在他身子养好,又即将娶心上人过门。欢喜还来不及,哪怕发愁,也不过一会儿。
接下来的日子里,连夫人消停了许多。
连家主对外偶尔还会帮楚云梨拉生意。绣楼生意越来越好,渐渐地到了大喜之日。
杨家夫妻最近赚了不少银子,最近正琢磨着买一个精致的小院。
不过,买宅子的事没那么快,楚云梨还是在杨家住的那个小院子里出嫁。
大婚当日热闹非凡,周边几条街的人都过来看热闹。连青烽一身大红吉服,整个人神采奕奕,和曾经病弱的模样判若两人。
看着那绵延整条巷子的迎亲队伍,众人都满眼艳羡。
曾经不少人暗地里笑话杨家夫妻只得一个闺女,没有儿子养老……如今看来,这闺女养得好了,能顶大用。
譬如杨家这个闺女,比十个儿子都顶用。
因为此事,看热闹的众人回去之后,对待女儿的态度都较以往好了许多。
这是后话。
楚云梨一身大红嫁衣,在周氏的哭泣声中上了花轿。这一路挺远,楚云梨在花轿中颠得差点睡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才到了连府。
由喜婆扶着跨火盆,进大门,一切都挺顺利。只是,到了拜堂成亲时出了意外。
楚云梨的盖头选的是透气的红纱,隔着盖头隐隐约约能看到面前的情形。她脚刚踏入正房,就看到了高堂位置上坐着的俩人。
连青烽母亲早亡,属于母亲的位置应该空着才对。
可是如今那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如果真的是一个值得敬重的长辈,这礼行就行了。
但是,坐在那里的是连夫人,楚云梨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跪的。
连青烽头上没盖头,看得更清楚。进门发现了此事后,凌厉的眼神对上了父亲的。
连家主笑吟吟起身,似乎是过来接新人。
当下确实有这规矩,如果家中长辈对新嫁娘特别满意,可以站起身接上几步。
楚云梨离得近,听到连家主低声道:“青烽,今儿大喜的日子,咱们都别闹。夫人她到底养你一场,青扬确实因你媳妇受伤……”
言下之意,夫妻俩愧对连夫人,有些事情别太计较。
楚云梨冷笑连连,才不想由着连家主和稀泥,这种事情只要开了头,往后可就刹不住了。
她故作疑惑:“我记得婆婆好像多年前就已不在,为何我感觉面前有人?难道婆婆放不下儿子,特来观礼?”
她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落入满堂宾客耳中。
胆小的人面色微变,忽然觉得堂中阴森森的,有点渗人。
连家主面色阴沉了一瞬,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倒也没有发作,笑着道:“你有所不知,夫人当初进门时,青烽才四岁,那些年他们母子相处得不错,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这礼啊,她受得。”
楚云梨微微颔首:“原来如此。”又继续道:“哪怕如此,我也该先拜过婆婆。毕竟,若没有她,就没有我未婚夫。”
已经逝去的人很少有人记得。比如今日,有连夫人在此,许多人都没有想起来连家主还有个原配。
此话一出,周围许多人都在赞她懂事。
连家主也不能阻止儿子和未来儿媳祭拜亲生母亲,当下命人请来了牌位。
连夫人再不甘心,也只能起身让位。
隔着盖头,拜堂时,楚云梨察觉到了她阴狠的视线,可那又如何,眼神又不能杀人。
对着排位三拜九叩,礼成后,楚云梨对着连夫人的方向福身一礼:“夫人。”
连母亲都没唤,着实不给面子。
新嫁娘这样的态度,很难不让人多想。
有那消息灵通的瞬间就想起来了之前连青烽生病的事。或者说,中毒的事。
大家公子身边伺候的厨娘,定然不会是那些农家随便一锅乱炖的妇人,能进大户人家的厨娘,某些相克的食材定然都是知道的,这样的情形下,连青烽却还是中了毒……只一瞬间,众人就脑补出了比裹脚布还要长的恩怨情仇,看连夫人的眼神也变得怪异起来。
连夫人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连家主也有些不悦,认为儿媳性子太直,无论有什么恩怨,大喜之日也该先放下,当着这么多客人,只会让人看笑话。他瞪向儿子。
连青烽不甘示弱,回望父亲,还疑惑问:“爹看我做甚?”
连家主气得七窍生烟,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摆摆手:“赶紧送入洞房。”
众人的起哄声里,新人被簇拥着去了后院。
到了新房喝过交杯酒,礼成后喜婆退出,夫妻俩还没来得及说话,随从来禀:“老爷到了。”
这是新房,家中的女眷可以进,连家主……怕是不合适。
连青烽出了门没多久,坐在喜床上的楚云梨就听到了父子俩低低的争执声。
“以后都是一家人,为何要这样下她面子?青扬受了伤,她这些日子郁郁寡欢,大夫都说她积郁在心,再经过你们今天这一气,回头肯定病得更重。”
连青烽不急不徐的声音传来:“再病得重,应该也不如我曾经的病重。再说,她生病是自己想不通,又不是我害的。”
只一句话,把连家主堵得哑口无言。
外头那么多客人,父子俩想吵架也没空。几句话后,二人不欢而散。
楚云梨揭了盖头,坐到桌边用膳。
正吃着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连夫人带着一大群女眷进来。
连家人多,但都只是帮忙。连家主是个强势的人,家里的所有事都得问过他。
所以,这些女眷对着连夫人很是客气恭敬,对着楚云梨这个大少夫人,也挺客气。
连夫人听着楚云梨与众人闲聊,满心不是滋味,阴阳怪气道:“不愧是会做生意的姑娘,瞧你一来就把你这些婶婶都哄得笑成了一朵花。”
楚云梨冲她一笑:“多谢夫人夸奖。”
连夫人:“……”她还笑得出来。
连夫人自己是真的笑不出来。从绣楼回来后,她四处为儿子寻找名医,焦急担忧又气生气之下,还病了许久。
这些日子,她一是怕自己再找这对小夫妻的麻烦连家主会不高兴,二来,也是实在腾不出空。
所以,连夫人一直没有去绣楼。
没去找茬,可不代表这些恩怨就消散了。事实上,随着越来越多的大夫说连青扬的病很难治好,连夫人心里的怨气越来越重。刚才当着外人,她不想笑也得笑,可这会儿屋里都是自家人,她也懒得掩饰:“我那是嘲讽。你听不出来吗,还好意思笑。”
楚云梨笑容更加灿烂:“我想笑就笑,你管得着吗?”
连夫人一巴掌拍在桌上:“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
楚云梨扬眉:“对着晚辈下毒的长辈,还要多客气?”
察觉到边上妯娌们的眼神不对,连夫人冷笑一声:“小门小户出身的姑娘就是没规矩。难道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方才在外面大堂你以为是给我难堪?你那样闹,只会让外人看了笑话。”
楚云梨并不害怕,道:“我觉得挺有必要的提醒外人你不是原配,不是夫君的亲生母亲,否则,万一外人没想起来这茬,又听说我跟你闹得不可开交,那时候我才真的是冤枉。”
言下之意,她以后还会跟婆婆吵闹。
当着妯娌的面被儿媳落面子,连夫人羞愤不已,怒斥:“你这是何意?”
“字面上的意思。”楚云梨寸步不让。
眼看就要打起来,妯娌中有人开始打圆场。
说起来也是熟人,但是当初被福娘冤枉的那位三夫人。
三夫人也是出身商户人家,家境还算殷实。那次的事情后,她和连夫人算是结下了仇怨,都怪对方不给自己面子。这会上前笑道:“细兰是吧?”她上前握住楚云梨的手:“大喜的日子千万别生气。犯不着跟不值得的人计较。”
连夫人气得胸口起伏:“三弟妹,我在管教儿媳,你插什么嘴?”
三夫人笑意盈盈:“我在和侄媳妇儿唠家常,关你何事?你就算是婆婆,也管不了这么宽吧?”说着,看向其余几位夫人:“细兰是青烽媳妇,咱们确实得和她亲近亲近,你们说是不是?”
连家主已过不惑之年,因为操劳,已经略显老态。现如今长房的两个儿子中,连青扬是个草包混账,又有那样的隐疾,以后长房肯定会落入连青烽之手。
换句话说,以后的连夫人是杨细兰。
她们需要讨好的人,也是杨细兰。
至于连夫人……儿子已毁,她和连青烽已经弄成了不死不休的仇人,无论是连青烽自己还是连家主,都不会让她太过嚣张。
当下所有人立刻冲楚云梨露出了笑,都围了上来赞她容貌和嫁衣,偶尔还取笑几句。
楚云梨也经得起玩笑,和她们笑闹着,一时间,新房中气氛愉悦。
除了一开始的小插曲,和别人家的新房没什么两样。
女眷离开后,楚云梨还小睡了一会儿才等来了微醺的连青烽。
洞房之夜,自然是缠绵悱恻。
翌日早上敬茶,楚云梨进门看到上首坐着连家主和连夫人,面无异色上前,在给连家主敬茶之后,又让人请出了亲婆婆的牌位。
总之,无论做什么,连夫人都得往后靠。
不提连夫人气得面色铁青的事,敬茶还算顺利。长辈喝完了茶,轮到给晚辈送见面礼。
楚云梨第一个要送礼的,就是连青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