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有一座巨大的庄园，乃是吴县一大家族龚氏大地主龚旭宅邸。</p>
吴县龚氏乃是当地望族，北宋年近出过七个进士，南宋时期也有不少官员子孙，如祖父移居苏州昆山的南宋官员龚明之祖上就是吴县。</p>
不过当地望族归望族，并不代表每个人族人就过得好，龚氏家族内部田地被族中长者以及主脉族长等人占据。</p>
<div class="contentadv"> 其余支脉、庶出日子就不好过，比如龚明之的祖父就是被迫离开家乡，自立门户。</p>
有不少底层族人就成为了主家的农奴、佃户、仆人之类。</p>
龚旭大概五十上下，生得富态，穿着绫罗绸缎，他今天刚刚从城里回来，才下马车，就又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p>
又有几家佃户脱离了他们家，跑去城里官府的招聘处选择了成为官府的佃户。</p>
这令龚旭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p>
便在他回到家中，稍稍歇息喝碗茶的功夫，忽然就听到了仆人过来禀报，说潘氏、王氏、张氏三个大家族族长过来求见。</p>
龚旭就只好请他们进来。</p>
“龚兄！”</p>
三人进屋向他拱手。</p>
“潘兄，王兄，张兄，你们怎么来了？”</p>
龚旭起身回礼。</p>
“还能是为了什么事？”</p>
潘家族长叫潘识，表情一脸无奈。</p>
“坐下说吧。”</p>
龚旭说道。</p>
四人便坐下来。</p>
奴仆一一给他们上茶。</p>
等人走后，厅中就只剩下他们四人。</p>
“龚兄，听说你上午去了城里，县衙那边怎么说？”</p>
王氏族长王玮问道。</p>
“唉。”</p>
龚旭叹了口气道：“这是朝廷的死命令，县衙的熟人也不管用。”</p>
“呸！”</p>
潘识倏地呸了一口道：“那范仲淹还是咱们吴县的人，就这么祸祸咱们。”</p>
“你们有没有去找范氏宗族？”</p>
“找了，范仲淹自己出钱给他们贫困的宗族子弟买田土，他们又怎么会帮我们说话？”</p>
“倒是没想到他们范家忽然就这么发迹了，若是早早结交就好。”</p>
“谁能预料到这个呢？”</p>
“算了，还是谈谈该怎么办吧。今年的秋税，我家这一下子得多交三万多石粮米。”</p>
“我家也得多交两万余石，而且不止是粮米，还走了人，上个月已经走了十七户了，再这么下去，人都要走光了。”</p>
“可不是吗？这四个月以来，光我这边就走了四十多户。”</p>
“谁不是呢。”</p>
几个人互相长嘘短吁。</p>
这些大宗族大地主，个个都身家巨富，拥有良田数万，乃至十余万亩。</p>
朝廷一道新政下来，分摊到他们头上，顷刻间多出几万石税。</p>
这谁受得了？</p>
而且不止是税，还有人。</p>
虽然严格来说，他们手底下走的人还真不算多。</p>
因为南方宗族规定还是比较严格，受限于宗族制度，很多家庭情况稍微好点的青壮并没有离开。</p>
只有那些特别贫困，贫困到几乎快活不下去的家庭才会选择孤注一掷，脱离宗族自立。</p>
这种现象在南方实在太常见了。</p>
后世我军于苏区展开一定改革规划的时候就出现过，南方很多青壮就被宗族约束，不能参军也无法脱离宗族单独从事生产。</p>
反倒是北方就无所谓，北方的宗族约束力在五胡乱华、五代十国等多次冲击下，早就形同虚设，几近于无。</p>
所以赵骏前些年出台的宗族改革方案在北方畅通无阻，在南方嘛完全没有实施。</p>
但手底下人走得不多不代表他们的利益没有受损。</p>
摊丁入亩后他们要缴纳的税就变多了，这让这些动则拥有数万亩田地的大地主们顶不住了，纷纷商量办法。</p>
“龚兄，上午你去县衙，就没打探到点什么吗？”</p>
张氏族长张若海问道。</p>
龚旭说道：“县衙那边倒是给了指点，说是让我们把手底下的田地卖给朝廷，让我们去兴办什么水泥厂、钢铁厂、纺织厂。”</p>
“这是什么东西？”</p>
众人不解。</p>
“鬼知道呢。”</p>
龚旭挠挠头道：“何况这玩意儿能不能赚还难说，我也稍微打听了，光前期的投入就巨大，万一不赚钱，岂不是要倾家荡产？”</p>
“那算了，这地是祖上留下来的，打死我都不会卖。”</p>
其他人摇摇头。</p>
“现在的问题是咱们得拿个章程出来，县衙那边也没法子，州府、御史司、皇城司到处在查。”</p>
王玮双手一摊说道：“若是查到县尊包庇，那就是要削官罢职的，人家可不会为了我们与朝廷作对，送再多的银钱都无用啊。”</p>
“如今朝廷这是要把我们逼死不成？”</p>
潘识很是愤怒。</p>
其实前些年朝廷的税比现在还高，最高的时候达到了30%，但当时他们虽然也被剥削严重，却勉强还能生活下去。</p>
原因在于当时的粮价比较高，特别是和西夏辽国打仗时期，哪怕税收高点，他们依旧靠着手里剩余的粮食，通过高额的粮价仍然赚得盆满钵满。</p>
庆历二年就是最好的时代了，仗刚刚打完没多久，粮价下跌得不算多，甚至比平常年岁好高些，朝廷又大幅度削减农业税。他们再继续压榨佃户，三头通吃，可谓是赚足了利润。</p>
直到去年和今年，粮价从平常年份的三百多文一石，跌到了现在二百多文一石，可因为税收下降了，他们还是有充足的利润空间，饿死谁都不会饿死他们这些大地主。</p>
但在粮价下跌，朝廷又加大税收的情况下，那他们就有点难受了。虽然税率依旧没有达到最高点，可过惯了好日子，谁又希望回到从前那样被收高额税呢？</p>
所以一个个愁眉苦脸，上蹿下跳。</p>
其实这个时候朝廷已经给了他们选择，那就是逼着他们从事商人行列，投资钢铁厂、纺织厂、水泥厂，加入到时代的风口上去。</p>
在此时如果投身其中，正赶上赵骏改革的关键时候，那就一头猪站在风口上都能起飞。</p>
可架不住总有目光短浅之辈，错过这次机遇。</p>
甚至还走错了路。</p>
就听到张若海忽然说道：“诸位，再这样下去，我等都要卖田卖地。为今之计，我看也只有一个办法了。”</p>
“什么办法？”</p>
众人看向他。</p>
张若海沉声道：“我们所有的田也不过是苏州一隅，偌大太湖，偌大江浙，不知道多少富户因此而破落。若是我们能够将他们联合起来，向朝廷抗议，或许能让朝廷收回成名。”</p>
“伱疯了？”</p>
王玮惊讶道：“难道不怕朝廷把你抓起来治罪？”</p>
“诸位不要忘了，法不责众。”</p>
张若海说道：“若是一个两个，朝廷必定重拳。若是千个万个呢？受害的士绅富户岂止我们几家，若是串联起来，就是一股巨大的力量！”</p>
法不责众？</p>
几个人互相对视，若有所思。</p>
对啊。</p>
如果他们一起联合起来，也许真的会让朝廷退一步。</p>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p>
后世雍正四年，江浙士绅在浙江巡抚衙门抗议摊丁入亩，被当时的浙江巡抚李卫强力镇压。</p>
而赵骏。</p>
自是会比李卫更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