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听到这个问题，笑了笑：</p>
“既然是大应急「体系」，那就应该是一致性，长期性的应对方式，不应该依赖个人或团队决策，各地政府在应对灾害方面专业性不如我们，统筹领导也有各自的专业所长，而且能力水平有高有低，是有可能出昏招的。</p>
当然，政府有经济发展方面的顾虑，救灾也可能有所侧重。</p>
所以，指挥部是要成立的，不过政府可以把顾虑告诉我们，由我们来具体制定实施方案嘛！”</p>
啧啧啧。</p>
周围的领导们听着，有点咂摸过味儿来了。</p>
这个小子，所谋甚大！</p>
甚大啊！</p>
他要把消防头上的两个婆婆摘走一个！</p>
至少，也是半个！</p>
应急灾害，当地政府的指导权变成了建议权，消防权威，要大到什么程度？</p>
你要造反，考虑过消防资金来源没有？</p>
方淮发现领导们脸上的神色都逐渐惊恐，赶紧收敛自得，咳了一声，道：</p>
“政府当然还是要起主导作用的，我只是说救灾过程，消防来体现专业，其他的救灾队伍要并入消防统筹，更好地达到救灾效果。”</p>
领导们的神色，未见轻松，只觉得越看，越觉得这个方案难行。</p>
方淮也知道难行。</p>
但他的一贯作风，是把握住每一次机会。</p>
不得已，他得抛出大招了。</p>
“局长，其实，这个方案的名称，我还没说。”</p>
陈局长沉思的目光投过来：“哦？说说，看看你还有什么高见。”</p>
方淮面色犹豫：“我…不太敢说。”</p>
这话，就是“恕臣无罪”了。</p>
要是身有反骨的键盘青年，肯定要回一句“不敢说就别说了”。</p>
后面加上一句“He～忒！”</p>
但这是领导，接话只有一种方式。</p>
陈局笑了起来：“但说无妨，咱们消防部队还容得下两个胆子大的。”</p>
方淮这才挺直了胸膛，道：</p>
“报告！这个方案的名字，叫《中国消防——快速反应综合救援部队》！”</p>
陈局皱了皱眉，并未发现胆大包天之处，问道：“什么意思？给我们下定义？”</p>
“不是！”方淮朗声道：“我的意思是，我们消防，应该更名，叫做快速反应综合救援部队！”</p>
嚯～！</p>
他要给消防改名！</p>
领导们都惊呆了。</p>
方淮却未停止，继续朗朗道：</p>
“消防的刻板印象，就是救火，但是现在，咱们的救火出警比例，其实已经大幅下降。</p>
消防两个字，还符合我们部队的整体要求吗？其实从接手抢险救援的那一刻起，就不符合了。</p>
很多西方国家的消防，其实也干这些事，但他们称自己为first-responder，第一反应者。</p>
不得不说，这个概念，是很好的，但就咱们的国情而言，还应有更高的概念，快速反应与综合救援，fast reaction and integratedrescue force。</p>
这个称呼，才更加准确地描述了我们的工作。</p>
我们的消防理论，也要建立在这样的高度上，才能跟上社会时代的发展需求，更有针对性地提出新的训练思路和装备要求。</p>
从根源上，改革旧有体制，消除体制弊端，更专注于救援与科研。</p>
当然，老百姓从同治时期就叫我们消防，叫了一百几十年，我们仍然是消防，这是为了社会对我们的熟悉与亲切，也方便宣传。</p>
但是咱们的牌子，该换一换了。</p>
老百姓，同样可以叫我们快反救援，或许老一辈人难以接受这个名称，但我相信，思想越来越接轨国际的年轻人，会更容易接受这个名称。”</p>
这话，引起了良久的沉默。</p>
一部分领导觉得应该给他鼓掌，一部分，则想骂他一顿。</p>
“那，你把「消」字改了，「防」字怎么办？”</p>
方淮缄口不言。</p>
防字，他早就写在这份大应急方案里了，至于防火验收权，他已经一再弱化。</p>
他改名的想法，就是想把行政审批业务剥离出去，防火专业人员，应该转公，进入住建。</p>
防和消，两个技术层面上关系并不大的力量绑在一起，更多的是相互掣肘。</p>
一些优秀的基层指挥员，干不了几年，就往防火岗位走去了，大队成了行政机关而不是纯粹的军事机关，一提拔进大队当参谋，就跟灭火再无关系。</p>
大家总提消防改制地方是因为部队体制没法长期留不住人，导致灭火力量经验不足。</p>
指挥员乃最重要的部分，进可内攻救人，退可运筹帷幄，连指挥员这个层级都只有几年的一线寿命，怎么可能带出经验知识丰富的部队？</p>
只要把大队一级回归一线，剔除行政的大部分工作，经验丰富的一线指挥员战士，很快就会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p>
方淮目前针对防火的一些努力，也只是在现有体制下的无奈选择而已，如果有机会，他会毫不犹豫把防火推到地方上去。</p>
不过，这种不知得罪多少人的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p>
但是，他已经做出来了，这些政治境界高深的领导们，不会不明白他的想法。</p>
方淮的想法，其实大有深意。</p>
有一件事，乃是如今的局长可能都不了解的。</p>
改制地方。</p>
如果名字改了，更勇猛，更专业，验收权不要了，行政精简，这样，有没有一两分可能，保留军事建制？</p>
消防荣誉感，和部队荣誉感绑了几十年了，有些经过改制的兵嘴里口风认为部队地方无所吊谓，那是因为他没有当过一天好兵。</p>
方淮和周围这些优秀尖兵天天在一起，也深知他们想的是什么。</p>
一级消防长，和一级军士长，是有差别的。</p>
那身军装，是他们永远的骄傲。</p>
方淮记得，退出现役的那天，以及后来正式换装，他在几个同年兵和老中队的微信，QQ群里看到了许多视频：一身荣誉的老兵哭得像无家可归的孩子。</p>
一些人走了，一些人则为了熟悉的气味，生活的压力留下来，也在之后继续努力获得荣誉，但他们提起以往部队场景时的笑容和回忆的眼神，像把钩子一般，牢牢抓着渐行渐远的那半拉军人荣誉感。</p>
之后他去过老中队，一些新来的地方小伙子很是反感这些老登还在沿用以往部队那一套管他们，装什么老资格，而方淮曾经的老战友，当然就是小伙子们嘴里的老登。</p>
老登们也用嫌弃地眼神看着那些小伙子，说：</p>
“他们懂个球，换成当兵，这些小屁娃儿，不被老子训成…哎，算了。”</p>
改制后去那一趟，方淮看到的一部分，就是相互不理解。</p>
方淮很想说一句，小伙子们没错，他们又不是来当兵的。</p>
也很想替老兵们解释一句，他们只是还怀念于过去而已，伱让他改，他没这脑子。</p>
他知道自己看到的很片面，但这种情况，一定不会是少数。</p>
有战友当了基层干部，抱怨那就更多了。</p>
细细说来，每人可以骂几个小时不重样。</p>
消防专业化，是必须要走的路。</p>
但职业化，其实不是专业化的唯一出路。</p>
方淮的私心，就是快反救援部队。</p>
陈局长的眼神在重新审视方淮，而旁边的于副局听到这番话，也有些游移不定，不知该不该做出支持态度。</p>
这小子，现在看来，心里的蓝图，超出他的想象。</p>
手里这些资料这么一看，无一不在以那个名字为最终导向。</p>
这在消防，就是提出了一个十分具有鹰派气息的立场，把消防往完全的部队改变。</p>
这队，饶是于副局，也只能敬而远之，不敢随便去站啊。</p>
最后，还是陈局长发了话。</p>
“东西很好，但饭要一口口吃，这个名字我会记住的，不过，不要作为方案的题目。”</p>
方淮微笑了一下，随后挺身：</p>
“是，局长！”</p>
陈局长想了想，还是鼓励了一句：</p>
“继续努力！”</p>
方淮昂首：“是，绝不放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