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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所说的髡(kūn)刑,是一种古老的刑罚名称,自春秋战国时代便已存在。
髡刑以割发为手段,剪去受刑人的长发,只留下三寸左右的长度,垂在耳畔,远远望之可见,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在时人眼中,头发与人的魂魄相连,是“血余”,是人身精华的所载,人一旦被剪去头发,会丧失精气,也会以某种难以名状的方式损伤气血。
因此,髡刑与墨刑、劓刑等五刑一样,都属于肉刑的范畴,是对身体威仪、完整的破坏,更意在切断身体与“天命”间天人合一的联系,不仅是一种极大的羞辱,也是对自身肉体的不见血的伤害。
刘盈提出自受髡刑,绝非巧言令色投机取巧,而是真心愿为萧何牺牲自身,一片赤子之心,实在可敬可叹。
听到这话,吕雉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惊喜与钦佩。
上一世,她只知道汉惠帝刘盈是出了名的“仁弱”之君,在波诡云谲的政治斗争中,因神志孱弱而落败,因心地太软而自甘堕落,最后郁郁寡欢,英年早逝。
而当她自己亲眼见识到那些胸怀大志的皇子们,又被一个个心狠手辣的孩子逼上绝境后,她对刘盈的钝,渐渐产生了不同的看法。
愚笨虽难免令人心焦,但在刘盈身上,有一种帝王家罕见的闪光人性,在幽深莫测的宫中,恰如宝石般熠熠生辉。
想到这里,吕雉面带笑容地望着刘盈,缓缓颔首,这是一个汉代的母亲,对孩子的赞许与鼓励,也是一个君主,对另一位君主的品格的肯定。
一旁的刘季沉默不语,深深地看着脾气秉性然不似自己的太子,若有所思:
所谓逆取顺守,取天下靠武力,治天下靠文治,取与守,是截然相反的帝王之术。
取天下,他已大致做到,但论起守天下,自己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此次亲征,他明显感觉到精力不济,比起短短一年前的垓下决战时,竟有江河日下之感。
眼前处处不似他的儿子,断然是取不了天下的,但是,若自己注定先走,在他母亲的辅助下,他莫非能守住天下?
电光石火之间,刘季脑中的念头已转了数个来回,而萧何的思绪,在这一瞬却是停滞的。
他似乎受到了触动,满脸满头花白须发乱颤,喉头滚动,神情怆然,堂堂一代豪杰,吞吞吐吐嗫嚅了半晌,方重重地“唉”了一声,
“臣何德何能,担得起太子以身代。”
萧何前半生是沛县的基层小吏,后来从龙起事,一辈子见识过太多口蜜腹剑的虚与委蛇,深知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最易变的也是人心。
但此时此地,在洛阳南宫的禁中,在火笼的氤氲蒸腾之下,不知怎的,他情愿相信,方才的一番话语,便是太子的肺腑之言。
仁,是一种高尚难得的品质。
刚、毅、木、讷,是仁,宽、惠、忠、恕,是仁,克己复礼是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仁。
而恻隐之心,亦是仁。
一个有着恻隐之心的少主,大抵能保得自己落个善终?
萧何颤颤巍巍地起身、离席,对着稚气未脱的十岁仁君,郑重地拜了下去。
刘盈慌得忙去搀扶,身后传来刘季的打趣声,
“别拜了,这么多郎官们瞅着呢,你一把年纪还乱行礼,也不怕折了这孩子。
萧何,你死罪虽可免,至于活罪,还是需要议一议的。”
“是,臣愿自受髡刑以谢罪。”
“儿臣愿代相国受罚——”
“陛下,依我看,髡刑倒也不必,干脆罚金好了,以财赎罪。”
见二人相争不下,吕雉扭过头,笑着对刘季说,
“萧相国家里,既有资财去买那么些田地,那就让他多拿出些来交给国库,用以补偿长安县的百姓,赏恤救助鳏寡孤独。”
“朝廷赏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