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交际
过了中秋,定国侯孙立泉上了奏折,称自己已经在广州安顿下来,熟悉了当地的风土,认为明年春天开海时,是下南洋的大好时机。一并奏请皇上恩准,一路上若有小国愿意来朝参拜,可以准许其留下海军护卫引导,并与皇家制定的几间商户自由贸易。
当年昭明帝筹备船队下南洋去时,本来打的就是重现万国来朝的主意,孙立泉这一番话本来也就是走个过场,唯有最后那一句自由贸易,算是揭破了皇上的野心:这一番下南洋的重点,似乎已经若有若无地从万国来朝,变成了自由贸易。
朝野上下的反对声当然有,毕竟开通商路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事,皇上私底下做了也就做了,非得要定国侯在奏折里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多少是有损朝廷面子。奈何皇上既然一意孤行,焦阁老、杨阁老等几个阁老也都保持了沉默,御史台一点反对的声音,似乎也就并不能当多少事了。
这只是台面上的动静,台面下的动静,就不能为众人所知了。唯有如许家、杨家这样深陷政治角力之中,对朝局有一定影响的当红人家,才能隐隐约约,一窥皇上的真正意图。
“今年十一月,广州附近会有一支海军过去。”许凤佳难得休沐在家时,就和七娘子感慨。“虽说东北那一带也出了些动静,但到底皇上还是不死心……好在这一支海军人数不过两三千,想来也不至于在南洋一带,盘桓太久了。”
七娘子也不禁跟着许凤佳叹了口气。“既然这事已经定了,那朝廷上下,从此又要多事了。”
果然,才进九月,皇上就雷霆般发作处置了几个大臣,京官也有,地方上的官僚也有,罪名一律是由御史台弹劾贪墨,燕云卫佐证调查,拿出的证据更是确凿齐全,一望即知,这是精心准备已久,要动一动这几个人了。
这些人虽然天南海北,似乎并没有什么相同之处,皇上的行动,看似只是肃清吏治,一扫贪弊之风,但有心人稍加琢磨,便能够看出这几个人唯一的共同点:这些人毫不例外,都是焦阁老的门生。
皇上从酝酿着要逼焦阁老下台开始,到真正行动,足足有半年之久,以他的手段,当然可以从容布置无数条暗线,再闲闲逐一挑起。一时间焦家顿时乱了阵脚,平国公同大老爷的往来更是前所未有的频密起来,就连许凤佳也时常要到梦华轩去陪老人家说话,或者是去阁老府上和大老爷喝茶——他身为皇上身边的近人、信人,又是战功彪炳的少年将军,潜力股中的潜力股,在这样的时候,当然不可能置身事外。
他忙,七娘子当然也并不能闲下来。她自从接手家务以来,不过是萧规曹随,除了推广一个记档法之外,一直都没有太大的动静。这其中当然是有一个平稳过渡的意思,还有一个意思,就是要熟悉一下许家的人事、人情,这一向进了十一月,时序入了仲冬,天寒地冻,孩子们有感冒发烧的,各房各院的丫鬟婆子们生病的也不在少数,还有各屋的冬衣钱,煤炭钱,每年到了冬天许家在粥厂舍粥放药的银米,还有各地产业回报的红利,庄头们缴回的各种土产并变卖粮食所得田产。还有于翘议亲要准备的各色杂礼以及嫁妆,虽然事情都不大不难,但毕竟琐碎,还有很多事是不当家的时候接触不到的,七娘子也只得一边处置,一边自己虚心学习笔记,以期早日将许家家务全盘收进脑中,坐稳这当家主母的位置。
因于翘和范家二少爷的婚事已经议定,范家辗转托了范智虹的授业师长,如今的礼部郎中来做大媒,已经将于翘庚帖要走,按惯例,七娘子已经要给于翘准备嫁妆。平国公府上一代两个姑奶奶,一个早夭一个进宫,并没有可以参考的旧例,这一日起来,她就进了清平苑和太夫人商量,“派人到孙家问了问,像于翘这样,三个女儿里她是最长一个,陪嫁按例是要丰厚一些的。小七想,孙家的大姑娘前年出嫁的,干脆要一份嫁妆单子过来,咱们照着预备,也不至于太奢侈靡费招人的眼,也不至于过分寒酸,于翘到了扬州不好说话——毕竟两淮之地,有钱人最多,虽说范家门第不如我们,但于翘出手要太小,也难免招人笑话。”
出嫁女儿,代表的就是娘家的脸面,太夫人当然不会在这件事上给于翘出难题,她点了点头,笑道,“好,除了你们官中出的,我老婆子自己出一千两给她添妆,叫她也带一点现银在身上用。”
七娘子顿了顿,才笑,“祖母这就是疼于翘了。”
一般庶女的陪嫁,多半是以田产家具为主,首饰再装上几盒,一两万银子是看都看不见就出去了的,给她拿在手里使的陪嫁就不会有太多。太夫人一口气出一千两添妆,当然放在一般人家里,已经是极慷慨的动作了,但陪着太夫人的身份,就显得这一千两太小气了些。
太夫人这一向对七娘子还算和气,也没有明里暗里地讥讽七娘子,随口又问了她几句,“范家的媒人体面不体面?新姑爷的哥哥凤佳见过了没有。”也并不太着意答案,便挥手示意七娘子,“去忙吧,眼看着进腊月了,家里好多事呢。”
七娘子就笑着起身,带了小黄浦出了乐山居。
快到年边,明德堂里的事,本来是七娘子一个人忙,但她毕竟有两世的见地,深知放权的道理,竟是给身边每一个信重的丫鬟婆子,都量力安排了差事,因此虽然很快就要过年,但倒是丫鬟婆子们越发忙忙乱乱的,七娘子自己稍微过问一下,也并不太操心。
这一次过乐山居来问太夫人,身边就没几个丫鬟有空,只能带小黄浦出来,好在这丫头年纪虽小,但举止稳重得体,也不曾给明德堂丢脸。
前几天刚下过一场雪,小萃锦内银装素裹,看着极是清静。七娘子和小黄浦并肩而行,望着园内冬景,一时间不由起了兴致,便带着小黄浦踱到了流觞馆外头,笑道,“当年没出嫁的时候,我们在江南的园子里有二十多株梅花,宁嫔就住在梅花林里,到了冬天,往往刮着北风,我们姐妹还在林子里采梅花,荡秋千。流觞馆外头的这两株梅花开得早,也不知道江南的梅花开了没有呢。”
小黄浦面上不禁大现神往,“听少夫人说起江南的事,真是想到苏州去看一看。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京城都这样好了,想来苏州是只有比京城更好——那就真不知道要好成什么样子了!”
七娘子笑着睨了她一眼,语含深意。“你要是只盼着这个呢,也没什么不能成全你的。若是你盼的不止是这个,那还是要明说的好。”
她话里的暗示已经相当明显,小黄浦未必听不出来,这个小丫鬟眨巴着眼睛,还带了一丝疑虑,“奴婢的身份,哪里能够有什么好盼的,也就是随着少夫人的安排,少夫人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
“我让你做什么你都做?”七娘子闪了小黄浦一眼。“让你打听打听乐山居里的动静,你做不做呢?”
小黄浦一下就呆住了。
她也不是什么笨人,心念电转间,已经想起这阵子七娘子身边人对她特别的看重和笼络。
本来还以为是少夫人喜欢自己手巧,所以几个姐姐们也跟着看重自己。没想到,少夫人是看中了自己几个姐姐都在府内各处梳头……
小黄浦一下倒安心下来,她抬起头,大胆地望着七娘子,又垂首嗫嚅着道,“少夫人有命,奴婢自然是万死不辞的。”
七娘子含笑道,“哦?”
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带小黄浦一路回了明德堂。
小黄浦一路担惊受怕,又怕自己误会了少夫人的意思,又怕少夫人要自己做的,乃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心中乱哄哄的,随着七娘子进了明德堂,一个没看见,哎呀一声,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重重地跌在了青砖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