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遗毒(1 / 2)

第七十九章遗毒

今年的年景特别不好。

腊月底苏州就热得和夏天一样,草木都纷纷出芽。才进二月,一场冻雨倒浇下来,大江以南今年的果树是全都绝收了。

“这还好下得早。”大老爷和大太太感慨,“若是等到插秧时节再来这一场雨,天下就真要乱了。”

西北战事如火如荼,江南这边消息虽然还没有传遍,但也隐隐有了些动乱的风声。今年要再歉收,即使是江南,怕也要有人了。

大太太更关心的却是许凤佳的安危。

“听说西北一带已经开始缺粮了?”她问大老爷,“也不知道凤佳那孩子能不能顶的住饿,以三姐夫的脾气,恐怕是不会厚待他的……”

平国公许衡治军极严,手底下带出的兵竟是直有岳家军的遗风,这样的人,指望他对儿子有什么特殊待遇,简直是天方夜谭。许凤佳的几个庶兄随父亲练兵的时候,吃住甚至要比一般的军士更差,否则许夫人又何必气成那个样子?

大老爷似笑非笑,“许家又来信说结亲的事了吧?”

大太太不禁有些嗔怒,白了大老爷一眼,没有做声。

西北的战事,并不能说很顺,北戎是有备而来,大秦却是仓促迎战,虽然平国公指挥若定,是挡住了北戎入侵的脚步,但粮草是有些跟不上了。

这一战若败了,许家可就要栽下去了。

在这个时候,许夫人想要多结一门强援,也不是不能理解。

再说,多年来许家可没有少照拂杨家。

大老爷也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场子,“许家这门亲事,现在可不好应。至少也得等凤佳从前线回来了再说,不然这万一……”

大太太倒是没有和大老爷抬杠的意思,默然认下了大老爷的意思,这才问,“本家查账的人上路了吧?”

“春天路不好走,到苏州至少要五月了。”大老爷叹了一口气,“今年江南的年成看着也不会太好,库里的粮米,又肯定要调到西北去。只盼着能有个收成,别叫江南百姓饿肚子……”

江南百姓饿了肚子,官府又拿不出米粮赈灾,那后果就可想而知了。

大太太也不禁念了几句佛。

“只盼着平平安安把今年过了,也就好了。”

这一次北戎来势汹汹,一旦突破了边境防线,进关掳掠,那就是多年来未有的奇耻大辱了。

朝廷里关于太子和皇长子的角力,也慢慢松弛了下来。

太子能不能出阁读书,也就看这一仗,平国公是胜还是败了。

二月初的这一场冻雨,冻坏了才出的小芽,也冻坏了随寒暖添减衣物的百姓。也不知道从哪里冒起了头,一夜之间,苏州城就染上了风寒,不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个个都打起了喷嚏。

“失踪已久”的小神医权仲白,也终于在此时恰到好处地重新现身,与欧阳家携手免费施放药汤,一时间活人无数,有了小菩萨的美誉。城里的达官贵人们也都竞相请他上门扶脉,一时间就连没病的人家,都要找些病出来请一请小神医,当作炫耀的资本了。

不过,要说脸面,全苏州城自然也没有哪家的脸面比杨家更大。连杨家相请,权仲白都来得不情不愿,别的人家,又有谁的面子能比权家更大?

大太太自从生了五娘子,就坐下了嗽喘的毛病,一忙一乱,很容易就不思饮食,嗽喘不止,春秋之际更是常常卧病在床。欧阳家的方子吃了几年,也渐渐不那么效验了,这一遭犯病,自然想起了权仲白,想要换个方子吃吃。

权仲白于是就又一次进了杨府。

就连三娘子、四娘子都放下架子,和六娘子站在一块,叽叽喳喳地议论权仲白。

这几年大老爷公务繁忙,没有陪大太太去光福,她们自然也少了去赏梅的机会。就没能见识玉面小神医的翩翩风采。

大太太却很绝情,淡青色的帐幔围得严严实实的,从正院一路围进了堂屋,几个女儿家只能在帐幔后头挤挤挨挨的,抢着看一眼小神医的步伐。

七娘子就含笑听五娘子描述几个姐妹的样子。

“叽叽喳喳,小雀仔似的!好像几辈子没有见过男人。”五娘子很不屑。

七娘子不巧也正卧病在床。

立夏在这场席卷全城的风寒大潮里也不幸中标,家去休息了几日,痊愈了一回来,倒是七娘子也倒下了。

也说不清是不是从立夏那里过来的病气。

这么一点小病,自然用不着特意劳动小神医。不过既然已经请动了权仲白,七娘子也就蹭上了被小神医亲自问诊的福利。就连九哥脸上的旧伤都被安排了就诊。大老爷的算盘也算是打得响了。

“这一次是父亲出面说项,拨了三千斤常用药材给欧阳家制药行医,散给来往行人……小神医才肯出诊!”五娘子说起来也不禁咋舌,“这三千斤药材算起来,也值大几千两银子呢!”

虽然出诊费付得多,但说到底,又不曾从杨家的库房里往外抬银子。

七娘子就笑,“也是做好事……今年天气反常,春天的桃花汛来,又要有瘟疫了。防范于未然,也是好的。”

又问五娘子,“权二少爷是要先进浣纱坞给十二姨娘扶脉吧?”

五娘子就撇了撇嘴,“也不知道父亲到底是想请权二少爷给娘扶脉呢,还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十二姨娘今早就到堂屋候着了,就等着给权二少爷扶脉呢。”

“五姐学问见长呀,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都说出来了。”七娘子就笑着逗五娘子。

五娘子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就你嘴巧,不许我也引经据典?”

话尤未已,七娘子又轻咳起来,白露连忙过来把她按在床上,嗔五娘子,“七娘子正闹嗓子疼呢,您就别逗她说话了。”

五娘子白了七娘子一眼,却也沉默了下来,过了半晌,才喃喃地道,“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再有恩科了。”

今年如果平国公大捷,自然是会有恩科的,反之就难说了。

也不知道五娘子怎么又惦记起了恩科。七娘子眼神微凝,没有搭腔。

春日里阳光和暖,肆意地洒在五娘子脸上。

五娘子今年也有十一二岁了,豆蔻少女的风情,就好像含苞的桃花,一遇着阳光,就一点点地舒展了开来。

“权家二少爷,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五娘子似乎沉浸进了自己的思绪里,“说到美姿仪,他还排不上号……”

她就望着窗外的云彩,怔怔地出起了神。

白露好奇地给七娘子使了几个眼色,七娘子都微微摇头。

很快,院子里就喧闹了起来,几个老妈妈急匆匆地进了东里间,不由分说,就放下了床头的帐子。

“还请五娘子回避。”又有人客客气气地把五娘子请出了东里间。

七娘子啼笑皆非,只好隔了一层如云如雾的纱帐目送五娘子。

两个老妈妈就一左一右,门神般站在床边。白露和立夏都被吓得不敢上前。

大老爷办事,果然是官味十足。

没过多久,权仲白就进了屋子。

堂屋的两个二等丫鬟为他拎着药箱,又捧了文房四宝……俨然是一副名医的派头了。

两个老妈妈就咳嗽了一声,“请七娘子伸手。”

七娘子于是只好把手伸出了青纱帐外。

权仲白就在床边早备好的圆凳上坐了下来,伸手扶脉。

由始至终,他面容肃然,目不斜视,一脸的魏晋风流不知何处去,余下的只有一团认真。眉目微凝,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去了他晨星一样明亮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