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保住了。
虽然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们的生命经历了一个多么奇怪的拐点,但接下去的几天,我的情况在被一次又一次的灌进苦涩的汤药,小腹的绞痛也越来越少的情况下,外面的声音也慢慢的变得多了起来。
不再是一座死城的样子。
在床上躺了整整七天之后,我终于能够起身了。
这一天,难得裴元修没有在我的身边陪着,我起床之后,花竹带着两个侍女进来,他们现在对我都小心翼翼的,比在船上更甚,甚至连我走到窗边都是一个大的禁忌,平时的吃喝更是成了一件大事,所以一看到我自己起身,她们吓得急忙过来扶着我坐下,服侍我穿上衣服,又给我梳好了头。
简单的吃过一点东西之后,我跟他们说想要出去走走。
花竹原本想要陪我一起出去,但我拒绝了,而她也并没有坚持。
我当然知道,她会远远的跟着我。
我们身处的地方,还是那家医馆,这几天都没有再搬离过,当然也是因为我的身体的关系,为了让我即使接受治疗,也方便取得药材,我甚至知道,他们后来将扬州城所有的大夫都聚集到了这里。
也是这个原因,这个医馆暂时就成为了他们在扬州的据点,周围都派有重兵把守。
其实就算不把手也没什么,因为之前的战争已经死了太多的壮丁,闻凤析离开又带走了精锐,加上他们在城楼上斩杀了被俘虏的人,整个扬州几乎已经没有可以产生抵抗力量的人了。
这座城池,彻底成了一块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但幸好,那一刀没有真的落下来。
我慢慢的走到院子里。
几乎所有的医馆内部的构造都差不多,这里也很像当初的回生药铺,只是这里异常的安静,听不到有任何正常人行动的声音,更不可能听到当年回生药铺里“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的壮烈高歌。
在这样的寂静中,我却反而更加敏感了一些,似乎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最细微的悸动。
我低下头去,看向了自己的小腹。
直到现在,我都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怀了他的孩子,更不敢相信在喝过避孕药,受到了那样的惊吓,甚至在雨中血流不止的折磨之后,这个孩子仍然存在,前几天在最虚弱的时候,可能任何一点震动都会让腹中这个小生命终结。
现在,他似乎要比之前安稳得多了。
轻轻的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那种奇怪的感觉,让我自己都有些无所适从。
这个孩子,不该出现。
虽然他这样艰难的留了下来,虽然生命的坚强足以让任何人汗颜,可我还是痛苦,因为我知道,他不该出现。
甚至,我能预见到他的将来,除了痛苦,我看不到别的。
为什么,你要出现呢?
心里这样一想,那种难受就压抑得我快要喘不过起来,我急忙伸手扶着一边的墙壁,而花竹立刻带着两个侍女冲了出来。
“颜小姐!”
“颜小姐难受吗?我们马上去找大夫。”
我摇了摇头:“不必,我只是站累了。”
“哦?那就赶紧坐下吧。”
这个医馆的院子里靠墙的地方正好有一条石凳,他们扶着我过去坐下,而刚刚坐下,就听见身后的围墙外,传来了外面的人说话的声音。
“你是说,金陵的那些人,就住在这个医馆里?”
“没错,亲眼看见的。连那些大夫都被抓进来了,他们的家人这么说的。”
“哎,这些逆贼到底要干什么?仗打了那么多天,还杀了那么多人,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嘘,你小声点,人就在里面,你想死吗!”
“……”
“要我说,再坏,也坏不过扬州府那个当官的。”
“你是说,闻大人——”
“呸,什么大人,敌人一攻进来,他就夹着尾巴逃跑了,丢下我们一城的人,这种人也好配做叫大人?”
“就是就是,这个窝囊废,要是一早投降也就罢了,拖了这么多天,死了这么多人,他倒好,临阵脱逃,把我们这么多人丢下!”
“亏我们以前还以为他会是跟刘大人一样的好人。”
“好人?好人不长命,像这种狗官才是祸害遗千年!”
……
听着外面那些人的辱骂,我的心慢慢的揪紧了。
只是在这里坐一下,就能听到他们这样骂闻凤析,我几乎已经能预料到,整个扬州城有多少人会恨他入骨。
这骂名,总还是落到他身上的。
看见我皱着眉头,花竹以为那些人的骂声让我感到痛苦,便扶着我,小心的说道:“颜小姐,我们还是回屋去吧。”
我自己也的确有些听不下去了,点点头,正要跟她们走,而刚一起身,就听见外面又传来几个女人的说话声——
“那个姓闻的倒也罢了,贪生怕死本来就是当官的长性,我看最该死的,就是那个女人!”
“女人?哪个女人?”
“你们那天没看见?就是被人抱进城的那个。”
“我也看见了,一身的血,她是谁啊?”
“你们难道都忘了,当年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来扬州赈灾,身边带着一个女人,安抚了很多流民。”
“啊,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就是她啊!”
“她怎么现在到金陵的叛——到那边去了?”
“谁知道呢?”
“这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她大概是看金陵那边的人有权有势,就过去依附了呗。女人就是这么水性杨花!”
“我看哪,说不定咱们打了那么久的仗,死了那么多人,都是她在作怪!”
“哟,这是红颜祸水啊。”
“呸,什么红颜祸水,我看她跟那个姓闻的一样,都该天打雷劈!”
眼看着我的脸上一白,花竹吓坏了,急忙扶着我:“颜小姐,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一响起,外面的人似乎也听见了,立刻吓得一哄而散,花竹又气得想去跟他们理论,又担心我会昏倒,正焦急着,我咬着牙才让自己站稳了,轻轻的摆了摆手:“我没事。”
她急忙说道:“这些长舌妇,根本什么都不懂,只会乱嚼舌根,你可千万不要在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