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欢来到重云的房间,这里还残留着他离开前的味道,可现在,仿佛失去了生机。
那张床,是他们第一次温存的地方,常欢回想着重云的体温和羞涩的面容,也不禁勾起一抹怀念的微笑,却来不及拭去眼角流淌下来的泪痕。
案台上,放着几张凌乱的宣纸,砚台里的墨都干了,纸上还写着没有作完的诗词。他拾起压在宣纸下面的一幅画,画上正是一处坐客喧嚣的宅院,一位戏子婀娜多姿的在戏台之上百转千回,柔肠万千,而院子的房檐之上,一男子正看向那戏台之上的戏
子,满座宾客笑谈风声,只有他真正的在戏子的唱腔中入了戏。
常欢记得,这幅画上的内容,是深夜一品红去江府唱戏,自己偷偷跟上去的那个夜晚。
月满西楼,几分清愁,红袖玉手醉心头。乱世江湖,生死入骨,与君共赴黄泉路。
他轻轻的抚摸着画作上面他们二人共题的词,回想起了他们作画题词的那一夜。
“以后这画就是我们家的传家宝贝了!”
“一把红纸伞,一袭相思局,此生只关云与欢,不容世上半点尘!”
“说得好,我常欢,和你重云,不顾世人如何看待,都要在一起一生一世,共赴黄泉!”
共赴黄泉!
常欢嘴中默念着这四个词,他将画收进怀中,最后忘了一眼窗台上的瓷瓶中,那已经败落枯萎的虞美人,终于明白斯人已逝,生者亦枯的心境。
随后,他转身大步的离开重云的房间,多留一分,便心如刀割。
常欢出来时,看到不堪剪平日里收拾房间和干些粗活的三个仆人都背着行囊与老妪一一告别离开了。
常欢走了过去:“婆婆,您也收拾一下,随我回桃花山庄吧!”
老妪笑着摇了摇头:“我一个连饭都快没力气做的老太婆,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婆婆,您本就无亲无故,您也知道,他早已视您为家人,我当然要照顾您了!”
“老妪已经油尽灯枯,活不了多久了,就让我自私一点,将不堪剪和我自己,都带去阴曹地府,继续陪伴主人!”
常欢愣住了,他幽幽道:“我以为,您遣散其他仆人,是要离开!”老仆人轻叹一声:“老妪想过了,不堪剪是主人藏了半生的地方,也是有着美好记忆的地方,与其让它空下来,落满尘灰,最后又不知道被谁住进来染上肮脏,倒不如,都
一了百了吧!在另一个地方,好与主人重聚!”
常欢知道老仆人的决心,若非是陪伴重云,或许老妪早就油尽灯枯,驾鹤西游去了,常欢虽然很难过,却没有再阻止下去。
老仆人送常欢出了不堪剪:“常公子!”常欢回身,看向老仆人,老仆人从腰间取出一块玉递到常欢的掌心间:“你说过,这是巫族殇婆婆用自己的血祈愿过的宝玉,我一把老骨头了,用不上了!现在我赠还与你
,希望能给常公子你带来好运,这也是主人所期望的吧!”
说罢,老仆人便将大门关了上,将常欢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常欢站在不堪剪外,愣愣的保持着托着宝玉的姿势,直到里面冒出火光和浓烟,常欢才难过的握紧了这块还有着温热的宝玉。“到底还是我这白发人送了你这黑发人,我苦命的主人啊!”老妪随着走过的厢房,都点了火,她一边缓慢的走着,一边呢喃着,“我知道主人你死之前,一定想要常公子好
好活着,老妪怕你一个人没人照顾,又受人欺辱,独自难过!放心,老妪这就去陪你了,主人……”
最后她来到重云的房间,回身将房间的门轻轻关上,将火把扔到了案台上,顿时火焰卷起纸张肆意飞溅起来。
老妪走去床边费力的躺了下去,她闭上眼睛,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就像平日里入睡那般,轻松而又幸福。
对于有些人,能自由的死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就像老妪一样,葬身火海,与爱共生,与爱共死,与爱相聚。
常欢踉跄的走下几层石阶,胸膛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沉闷的就快要窒息了。
他一直站在对面,静静地看着,看着大火逐渐蔓延,烧毁整座不堪剪,烧毁里面的一切,烧毁他和重云的喜怒哀乐,烧毁他们所有的点点滴滴……这场大火,不比烈焰焚祭的火,它是温暖的,是让人的心能够平静,只是在平静中能感受到一点一点被刀割所带来的细微却又长久的疼痛,而烈焰焚祭的火,是灼热中透
着阴冷,是让人的心一点一点的被冰封,直到凉得彻底,再也感受不到温暖。
这场大火虽然明亮,可在这静谧的黑夜里,却远远没有给人光明的希望。
烧了,都干净了!
常欢的眼睛里透着跳跃的火光,却是死一样的哀寂。重云,都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