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双死(1 / 2)

此时已经进入了江南的六月天,白日里知了仿佛是破嗓的嘶鸣,吵得人心烦意乱。夜晚里又闷得人受不了,只盼着这日子赶紧过去。

而在地牢里,却是又另一番光景,犁头轻轻拨弄着桌子上的油灯,让它尽可能地亮一点。

他裹紧身上的衣服,到底还是有些打颤,望着角落里不可查的白霜,那是白日里泼在角落里的清水。用手摸摸冰凉的膝盖,大红色的裤子里是老婆子替他亲手缝制的护膝。

“到底还是自己的老婆子,要是没这护膝,在这地牢还不一定得什么样。”犁头喃喃自语道,他是本地人,已是在这牢房中足足熬走了七任知府。

只是也是因此,他的腿到底落下些病根,一到这牢房中就有些阴凉之感。

有人说这是他们这些狱卒每每盘剥,是以地牢中怨气深重,也因此才会如此寒冰刺骨,对于这些有些倔强的犁头却是不信的。

只是这地牢的新人却是常有相信的,甚至还迷信的每每结伴,去城外的庙宇求神拜佛。

“李头,你说,今天来的那位姑娘可真好看。

我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今日里她跟我说话,我这身子都酥麻。”打断犁头胡思乱想的,是他今日的伴当。

此时伴当脸上有两朵不自然地红晕,他长得很清秀,看着却是不适合在这地牢磋磨,犁头默默想着,第一次觉得伴当他爹却是不负责任。

若是他老婆子能给他生个儿子,哪怕只有眼前这孩子的一半相貌,他都会给他请最好的先生。

犁头却是最喜欢伴当的眼睛,此时他的眼睛看着很是清亮,其中满是年少慕艾。手指有些青白,那是被地牢中寒气侵蚀的缘故。

这地牢常年是两班倒,每十二个时辰一换,一般是两人,是以要到明日早晨,才有人跟他们交接班。

犁头是李头的外号,只是因着他在这里年常日久,敢这样叫他的人如今只剩下他自己。

他盯着一边春心荡漾的伴当,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忍不住提醒对方说道:“你要知道,那种大家小姐,我们却是高攀不起的。”

伴当有些不服气,但是又怯于李头的余威,是以到底是垂下头不语,不过只看他抿起的嘴角和握紧的拳头,就可以知晓对方的不服气。

犁头可算得上阅人无数,见到对方如此,哪里不知晓他是不服气的,只是到底顾念着这孩子尚小,是以也不多说。

然而这气氛到底不如初时自然,犁头瞧瞧低头闹别扭的伴当终归是心中一软。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白日里那薛家女子送来的小酒坛,排开泥封倒了一碗酒推给伴当,然后又将酒坛推到桌子中间,这才口中淡淡说道:“你喝了吧!我却是去睡会儿,你且在这里看着,两个时辰后我再来换你。”

伴当本来在低头生气,哪里成想竟然有意外之喜,他此时也不管之前的不高兴,端着酒碗喊道:“犁头,你真好。”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犁头一愣,他摇头笑骂一句:“臭小子,就是你爹都不够资格叫我犁头。”

他说着伸手在对方的脑门就是一记,站起身时下意识地揉揉膝盖,这才说道:“你却只能吃这一碗,不许多吃。

两个时辰后,我来换你。”

嘱咐完伴当,犁头有些蹒跚的走出地牢,回到专为他们这些狱卒准备的号房。

年轻人上半夜精神,下半夜却是遭罪,是以犁头都是让伴当值上半夜,自己则守下半夜。

地牢里的伴当看着犁头蹒跚脚步蹒跚的离去,却是低头一脸馋猫似的。

他现将酒碗端起,放在鼻翼下轻嗅,甘甜的酒香窜入头顶:“这是岳泉楼的纯酿,嘿嘿,真不愧是丰年好大雪的薛家。”

看着清亮如琥珀的酒水,他用力咽下一口唾沫,似乎想要慢慢品味,只是到底抵不住诱惑,将碗递到唇边轻抿一口。

清甜干裂的酒浆顺着喉咙而下,他仿佛化身饕餮一般,一阵风卷残云。

伴当一抹嘴角,看着手指头上的酒浆有些心疼。

他将手指放到口中回味,却是将目光转向那放在桌子中央上的小酒坛。

只是伴当到底记得李头的吩咐,再不敢再打酒坛的注意,这地牢里犁头就如同知府大人,没人敢不听他的话。

虽说他们这些狱卒平日里常被人看不起,但是却是个得实惠的肥缺,他老子也是费了大力气才让他能进来这里。

是以他绝对不能让犁头生气,伴当这样琢磨着,不知怎的视线便转到小酒缸旁边的油灯上。

透过那黄豆大小的火光,他仿佛看到白日里那位姑娘向自己含唇而笑,伴当跟着对方扯起一抹笑容……

被犁头怎么样拨弄仍旧是显得昏黄的油灯,突然“啪”地一声爆出一朵火花。轻微地摇曳数下,似乎不忍心看着将手伸向它,却注定流逝的年轻生命。

在地牢靠近入口的地方,一抹瘦削的影子一直看着眼前的一幕,直到伴当的嘴角流出黑色的液体,他才走近对方。

他将手按在对方的脖颈儿上停顿一会儿,见对方真的再无气息,这才满意地点头,不再理会渐渐冰凉的尸体,径直向地牢深处走去。

扬州府的地牢是回字形,只有从入口进来,才能够找到正确的方向,不然只能在其中迷失。

男子从入口进来,便顺着左边的回廊走下去,待走到尽头,这才一转走到第三个房门之前。

这地牢两侧都有着火把头,若是临时有事,便可直接用火折子点燃。只是那男子却并未如此做,他反而极为警惕的将身形向墙角缩去,只是透过微薄的月色看着内里。

只看到那厚厚隆起的身形上盖着的红色云锦棉被,男子便知晓眼前的此人,便是自己要找的对象。

薛蟠此时正靠在里侧的被褥之上,因防着狱卒来回检查,他将原本这里的被子滚成卷,塞在自己妹子下午送来的大红被子之下。

虽说这样子有些冷,他也顾不得许多,此时却是正该要好好冷静一下。薛蟠的双眼中仍旧可以看出些许因酒色而造成的灰尘,只是那些灰尘之下藏着几丝迷茫,今日白天里妹妹所言尚犹在耳。

虽说他初时也是十分惊喜于自己出狱有望,可惜的是在这狱中的个月里,他早已被磨平了棱角,是以当狂喜过后,便是无尽的怀疑。

然而看自己的母亲那般柔弱,妹妹又满脸稚气,却仍旧是为自己到处奔走。

尤其是妹妹对他谈及林大人之女的时候,那抹下意识中流露出来的羡慕,更是让薛蟠有些心中抽痛。

他的妹妹本该是天之骄女,本该是众人羡慕的对象,却因为他而不得不向他人卑躬屈膝。

薛蟠一直认为自己不算得上是个好的,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使得自家母亲和姊妹为他如此奔波。

透过窗外依稀传进来的月光,他看着自己的手掌,今年刚刚十五的他有着与成年人相似的身形,只是他却是个废物。

他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加的懊悔自己当日的斗鸡走狗,如今却是悔之晚矣。

“薛蟠若是此次不死,却是不该再让老母垂泪,姊妹担忧。”薛蟠无声的说道,他的嗓子此时无法出声,因今日中午之时,见到母亲哭泣,他也忍不住跟着一起泪流。

待到回过神,却是喉咙刺痛沙哑,竟无法开口。

他又盯着手掌好半天,才徒然的放下,此时已经是他在牢中的第八个月,能够出去的希望,却是越来越渺茫。

即使薛蟠一直认为,自己身为四大家族的继承人,本不该待在这与其身份不相配的地方,然而终究无法改变,他此时身陷囹圄的事实。

薛蟠正胡思乱想,便听见远处传来轻微的悉悉索索之声。

这声音极为轻,若不是周围太过寂静,以薛蟠之力却是根本无法听到。

他本以为是狱中的耗子,只是那声音从远及近,却是最终停到薛蟠的牢门前才哑然截止。随着声音的消失,薛蟠的脸色瞬间变化,他警惕地看向外面,可惜的是月光太过稀薄,他却是只能看到外面的黑影。

薛蟠阖目倾听,他如今心跳得极快,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不对,这不是狱卒的脚步声。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往墙上缩了缩,一脸警惕地看着外面。

随着一抹月光姗姗来迟,薛蟠终于看到男子的面容,那是个带着蒙面的,但是这并不妨碍薛蟠将其刻入脑海。

就在薛蟠紧紧盯着窗外之时,便看到顺着那不过巴掌打的洞口,一流儿青蓝色的光华,在眼前一闪而过。

随后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失去意识之前,薛蟠有些不靠谱的想到,这下子恐怕自己却是没法成为妹妹的靠山了。

第二日的行宫中,司徒源端坐在书房内,柳湘莲一脸愧疚地跪在他面前,头几乎垂到地面。

“你说什么薛蟠死了!”司徒源盯着半跪在地上的柳湘莲说的,他紧紧拧起眉头却是并不相信此事。

那薛蟠已经在大牢之中,关押了足足个月,人尚且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去世

柳湘莲听着主子难得有些变化的声音,却是将身形压得更低,几乎要碰到地上的青砖。

“事情是发生在三更天的时候,那狱里的两名狱卒轮流换班。其中一名三更天,去替换对方的时候,却是发现留守狱卒的尸体已经凉了。他心知不对,便赶紧去查看各处,结果发现其他各处都没有问题,唯独薛蟠死于非命。”

司徒源听着柳湘莲的话,略微沉思一下,这才询问道:“那薛蟠的尸首呢可曾要薛家来领走还是放在衙门等候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