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七月,是鬼月。
因为这个月的特殊,周家夜晚有门禁,周生辰不便在深夜往返镇江和上海,时宜就请了一个月的假,住在镇江的老宅。美霖不无感慨,嘲她索性去过少奶奶的生活,不要继续留在上海了,反正这种灯红酒绿、衣香鬓影的大城市也不适合她家那位科学青年。
她笑,没说什么。
虽然前几周的周末和他回去,吃住同行,但总感觉像是空气。
或许他们家真的很看中名份这种东西,包括和她关系很好的小仁,在人前也只礼貌地称呼她时宜小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段时间,他母亲并不在国内。
那个地方移动信号不好,她只是晚上在房间里上上网,用固定电话和家人、朋友联系。
白天的时候,看书写东西累了,周生辰又不在,就坐着看外边发呆。
桌上的书倒都很难得。
几本都是藏<B>38看書网</B>里收藏的一些绝版书籍,大多数都是竖版繁体,还有些索性就是手抄版。她对藏<B>38看書网</B>有一些抵触,所以都是他陪着她去挑回来,等看完了,再去换一些。
大概过了十天左右,家里有了年轻人,气氛才有些融洽。
这日午后,周文幸和梅行同时抵达。彼时,周生辰和她正慢悠悠地踩着石阶往山下走,大片的阳光都被厚重绿叶遮住了,有水有风,倒也不觉得热。
走得累了,她就停下来。
溪水里有非常小的鱼,不多,恰好就在这转弯处聚了一群。
水上,还有几只蜻蜓,盘旋来去。
她看着它们,思维放空地坐在一个大石头上,权当休息。周生辰就站在她身边,略微静默了会儿,看了看腕表:“文幸和梅行该到了。”
他说该到了,就肯定2分钟之内会出现。
时间观念太好的人,自然会约束身边的人,包括她,现在也养成了守时的习惯。
果然,很快就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开上来,很快停在了两人不远的路边。车门打开,梅行先从车里走下来,随后就是文幸。两人从高耸的树下穿过,停在小溪的另一侧,文幸偏过头去,笑了声:“大嫂。”
时宜笑:“他刚说你们该到了,就真的到了。”
“我大哥对时间要求很严的,”文幸佯装叹气,“搞得司机也很紧张,不敢迟到。”
这算是控诉?还是撒娇?
她觉得每次见到周文幸,她都对自己很亲近,算是这家里不多对自己和善的人。她略微对梅行颔首招呼,就笑着和周文幸一唱一和,控诉周生辰严苛的时间观念。
被指控的人,倒是毫不在意。
“这里蜻蜓啊,萤火虫啊什么的,都特别多,”周文幸看时宜在看蜻蜓,半蹲下来,试着伸手去捏蜻蜓的翅膀,“我小时候偶尔回来,经常捉来玩。”
她的手非常瘦,应该是先天心脏病的原因,让整个人都看起来有点儿憔悴。
上次见面不觉得,这次的精神状态却明显差了许多。
“我的小美女啊,鬼月,是不能捉蜻蜓的。”梅行笑著提醒周文幸。
“为什么?”周文幸倒是奇怪了。
梅行隐隐而笑,偏就不继续解释。
周文幸咬了咬嘴唇,气哼哼地喃喃:“欺负我在国外长大,不懂你们这些邪说。”
时宜听得笑起来:“这只是民间的避讳,通常呢,都认为蜻蜓和螽斯是鬼魂的化身,所以在鬼月……最好不要捉回家,免得有‘好朋友’来做客。”
她也是小时候扫墓,被几个阿姨教育过,才记得清楚。
“啊?”周文幸即刻收手,“我通常回这里,不是清明扫墓,就是鬼月啊……还经常捉一堆回来玩……”她略微有些胆寒,忍不住追问,“螽斯是什么?”
时宜来不及回答,梅行已经告诉她:“是蝈蝈,我记得你小时候也经常玩。”
周文幸脸更白了。
时宜倒是真怕吓到她,笑了声:“别怕,都是说着玩的。”
其实她自己也怕这些民间传说,自然理解小姑娘此时心情。
她刚想要继续安慰,周生辰已经轻摇头,长叹了口气:“蜻蜓,又称灯烃、负劳、蟌、蜻虰,属蜻蛉目差翅亚目的昆虫。常在水边飞行,交尾后,雌虫产卵于水草中,和魂魄没有任何关系。”
这就是无神论者的解释。
纯科学。
梅行忍不住揶揄他:“大科学家,存在即合理,我呢,是信佛信轮回的。”
周生辰也半蹲□子,很轻巧地捏住了蜻蜓的翅膀,轻薄笑著,以理反驳:“它现在在产卵,之后是稚虫,再羽化为成虫,然后又是一轮繁殖,很严谨完整的过程。对不对?”
梅行嘲他两句,二人自幼相识,早已习惯了如此你来我往。
如果说周生辰没有信仰,也不尽然。
他信的应该是科学。
时宜听他们说着话,用手指拍了拍水面,冰凉惬意。
不知道千百年前的他,醉饮沙场,可想得到今日,会站在绿荫浓重的山林间,闲聊着物理化学拼凑成的世界。或者说,自己记得的,都不过是颠倒梦想?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那些诗词都在,而作词的,和词作中的人,都已是历史。
有周生辰如此的人在,自然就打破了刚才的神鬼氛围,让周文幸的心踏实不少。可是小女孩虽然学医,却终究是少女心性,又生长在这样古朴的家族,仍旧对鬼神忌讳不少。
走之前,周文幸还似模似样的,对着几个蜻蜓拜拜,念叨着什么“对你们前辈不恭,切莫怪罪”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