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但见那看似无奇的桃花枝周身散出浓郁的灵气,自那腐肉中肆意散开来,连并着只连着脚将要离开肉体的十四一并给吸拽了回去!
她的神魂归位,顿觉那浓郁的灵气泛着桃花的清香将自己整个人,喔不,是整个狐包裹了起来,不似常见的仙气暖洋洋的叫人舒服,那是一种幽凉,却也说不出的让人舒坦,似着月光,又似沐水。
十四猛地睁开眼,瞅了瞅自己那脏兮兮的毛腹正与极快的速度愈合着,她做梦都没想到,竟是神君让她搬回了这毫无胜算的执行局。
她将两爪胸前一合,狐狸作人样,冲那袭红衣拜了拜。
“这狐狸身早先是个无恶不作的妖类吧,虽毁了妖丹,但身上那股子戾气…”在这个问题上,他未说破,只那温懒的声音似漫不经心地又道:“我的本命先借你留作修炼,待练出妖丹时,便是我取回之日。这一切,都不需要你回报,只日后莫来害我便可。”
…
这是一个怪异的桃花精。
不问她的来处,也不问她将要去往哪里,就这么随手捡来,把自己的本命精体就这么随意的借她肚里,便再与她无任何交际,视她为无物,只终日里站在桃林下,望着某个方向,一动不动,宛若一尊活雕塑。
在他身上的怪异不仅仅体现在他那与众不同的脾性,最重要的也是最关键的,恰恰是自十四灵体归位后,那颗泪痣端他便再无有反应,好似濒死时那一瞬不过是场错觉。
这种感觉就像,明明觉得他就是神君的灵魂碎片转世,却又找不出证据来证明他是。只能说他给她的感觉,处处透着说不出的怪异罢!
渐渐地,这尊雕像似乎才在日久中意识到她的存在一般,便与她说过几次话,多半是在言简意赅的传授她一些妖精之类的修炼经验,只说了那么几回话,便再没了下文,似又将她遗忘。
他不主动与她说话,她也不会主动打扰他的雕像大业,两妖精便这样毫无违和感的共处了下去,日复日、年复年。
岁月静好说的便是这样的无争生活吧?
可惜她十四的生命注定是要去争,去夺!待内丹炼成,便再没有停留的理由。
丹成的那一日,桃花精出手助了她一臂之力,许她温阳了几日妖丹,便收回了当年借出去的本命。
草木成精修的是本命,本命与动物成精修出的内丹是一个理,却不是一个档次,这世间万物皆有灵性,皆可修行,可谁知最难修成的便是草木晶石这样的天灵地宝,他们一旦修成,那便真真是稀世奇珍,稀罕的不得了,若遇到点夺宝的人,一动物成精的、一草木成精的,二者比对,想都不用想定是疯似的齐步朝这稀罕奔去,再没什么比它大补了。
是以,当初他救她时,说下的那一句话“这一切,都不需要你回报,只日后莫来害我便可”,或多或少,许是看透了这份天道不公的荒凉罢?
丹成,基本的化形她自然是可以办到的,但在这无争的世外桃林中,她还是比较喜欢披着那一层茭白的毛皮,即所谓原形。
许是双方都清楚是别离的时候了,于是这位恩人也难得亲近的俯下身拍了拍她的狐狸脑袋,轻轻说道:“你是我救过的第二个人,性子却与我所见过的人都不相像,纵使终有一日你也似他们一般待我,我还能说什么呢?这些日子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因何要为你破例,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
“便是你做了与天下人一样的事,我却不会后悔救了你。…你,终是与他们不同的。”
他收回手,直起身来,就着身旁的桃树轻折了几支盛开正艳的深红桃枝,捏在白皙的手指间,道:“你化出人形罢,我没甚礼物可为你送别,便用几支桃花与你做身衣裳。望你日后看着这衣裳,还能记着我几分好,便不舍得来害。到底,我还是戒不掉贪生这个念想。”
十四一时如被什么噎住,又不忍抚了恩人的好意,索性摇身一变前,揪住身后的尾巴,拽下许多白绒绒的软毛来,化出的女儿身微微蹙着眉,估摸着多半是拔毛那会给疼的。
她双手捧着狐狸毛举到他面前,迎着那双剔透彻净的红瞳,僵硬地礼尚往来:“我不会这些术术,这是我身上的狐狸毛,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也做身什么衣裳。日后看见狐狸毛,就记得我曾许诺你,这辈子绝对不会来害你,安心便可。”
“噗嗤”一下,他竟笑了!
桃花精本就生得惊艳,往日里不苟言笑都能占尽了颜色,这方一笑,都能勾得狐狸的心都慢了半拍来。
他笑道:“若要做身衣裳,初初化形的小妖,这点毛,却是不够的。我还是用来做个什么饰物罢。”一边说,一边让那修长的手指擦过那双捧的手心,仔细的取走了那一捧还散着温度的绒毛毛,一根都未曾落下,那轻细的动作好似触碰了什么不得了的珍宝。
他说的是个理,面对这只初初化形的小妖来讲,他到底是万年成精的大妖怪,只随手折了外身上几支桃花,便能化为天灵地宝可炼可贵,而这小妖身上的狐毛,充其量也就比寻常动物的珍贵一截,比对那几支万年份的桃花,便是天壤地别了。
不过他很开心,至少一个相处了几十年从未有什么表情的人,他愿意笑了,那也就是说,这份礼物他很喜欢。
“这是我收到过最贵重的礼物,只是你那么漂亮的尾巴,就这样秃了一块,不曾后悔吗?”
十四一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回他才好,原来自己身上的毛连炼宝的层次都未达到,缺乏下界的修炼常识才导致了这样无知的举动,她显然是干了一件比较卖蠢的事情,还是在她尚有些在意的恩人面前,着实让她心底不大好受,却只得压抑着丢了一张老脸的尴尬,转移了话题:“前辈这桃花是大红的,衣裳便弄成大红的罢,喜庆。”
桃花精也道正有此意,当着她的面便素手桃花化衣的炼制,一面还与她讲了点心得,算是变着法的又当了回她的日常指点老师了。
换上了那一身与桃花精同款的大红袍,十四拜别了收留她几十年的桃林与恩人,上路。
转眼要走出桃林前,她曾回眸望过,那一抹绝然的红衣背对着她,又在盯着那个方向瞧了,她甚至能够预见,这一站一望,最少也得月余。
也好,别时唯有不舍才是最伤人,如今没有目送,不正是她所期望的吗?
离开了这几里桃花,十四孤身一人上路,现如今她有了内丹与修炼的法门,欲走捷径掠夺才是最好的办法,她注定还是要踏上邪修的旧途,只不同的是,她走的比较极端,不似宿主好那采阴补阳之术的柔和罢了。
想起那个人,在他的那片桃林里,许是因着外头有迷阵又或许是辟选的地方太过偏僻,以至于她来了几十年,却从未见着过旁的生命,寂到这般境界,也难怪成了精还是这方安静的性子。
他们本就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