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国师六十左右,满头白发,身形清瘦,脊背挺得甚直,嘴角下垂,颇有威严。
其容貌与西羌深邃轮廓大不相同,却与黎国人一致。
国师看完后,重哼一声,“大王,当初老夫就要求,无论如何也要将那纪子期带回来!若不成,则杀之!
大王惜才,不听老夫之言,所以才有了今日的战败之局!
纪子期想出了破解投石机之法,老夫无能,无力破解此局!
若此女还留在黎国,先大王的遗命恐不能实现!还请大王早下决断!”
西烈墨面色暗沉,他确实未料到纪子期回到黎国京城后,居然连连破掉国师和先大王布署了十几年的局不说,如今更是想出了破解投石机之法!
国师继续道:“如今,黎国术师协会已进入了整顿时期,老夫苦心布置了十几年的局基本已废。
已现在西羌的术数水平,倘若黎国术数步入正轨,完全不可与之抗衡。
如今在军事力量上,我军士兵体力及战马这些先天优势胜过对方,黎国富裕多年,军力难以征调,而我西羌却可做到全民皆兵。
然这投石机一事,黎国已有了破解之法,如此再对上,我西羌讨不了半点好处!
唯今之计,唯有不惜暴露京中暗藏多年的人,立马派人抓走纪子期,如若不成,则杀之。
如此一来,我西羌方有机会再图图徐之!”
见西烈墨面上还有些犹豫,国师跪地大呼:“大王!您已经心软一次酿成大错,毁了先大王和老夫十几年的局。
万不可再错过了,否则西羌大忧!”
西烈墨慌忙扶起跪地的国师,“夫子此举,实在折煞学生了!”
他绝美面容上露出坚定神色,“阿从,传本王口谕,无论如何,必须将纪子期带回西羌!”
“是!”
——
纪子期这边,哑叔很快就查出了那帮收银子来京威吓纪子期等人的江湖中人。
如他所料,除了那两个袭击杜乐之人略有些名气外,其余均是一帮不入流的江湖人士。
功夫一般,但因外形高大,肌肉发达,往那一站,确实能唬住不少人。
于是靠被人请去镇镇场子,协助收收保护费之类的生活。
既然无江湖中真正的高手、或知名的门派参与其中,整件事就好办许多了。
这些不入流的江湖中人,无家无根,吃喝嫖赌是他们每日的生活必备。
杜喜旧计重施,诱了其中三人欠下巨额赌债。
那三人仗着自己有些功夫在身,样子又能唬人,一言不合之下,便想赖账。
奈何杜喜派去的人,都是杜家暗卫中身手排前的高手,别说两三人,十来人也近不了身。
高手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森森长剑一出鞘,气场一开,那几人立马怂了。
杜喜并未让人逼问那三人当初是谁出钱让他们上京威吓纪子期几人的。
一来身为江湖中人,信誉最重要,若失信于人,以后就不用再江湖上混了。
二来既然是私下指使,定是小心翼翼,以防留下把柄,若强行逼问,恐打草惊蛇。
于是另派了几人与那三人交往了几天,每日里好吃的好喝的供着,哄得那三人恨不得将心窝子掏出来。
后来言谈中,得知三人欠下了巨债,便怂恿道:“三位大哥在江湖甚有名声,想必帮不少贵人暗中做过事。
小弟建议三位,可以想想有没有哪个贵人有把柄在你们手上,然后让贵人帮个忙,日后有钱了再还上便是!”
“那怎么成?”其中一人大声反对道:“老哥我虽没在江湖上闯出名堂,但这江湖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这勒索事主之事,最为江湖中人不耻!若砸了这招牌,我哥几个以后哪有活路?”
“大哥莫恼!小弟不是这个意思。”杜喜派去的人道:“不是勒索,只是暂借!
三位大哥想想,这赌坊如何计算这欠银的,三位大哥心里想必清楚得很。
这利滚利越滚越多,三位大哥哪怕当了所有家当,只怕连那利息也还不上!
而且小弟建议三位大哥是去找有钱的贵人,不是普通人家。
那几百上千两的银子,对三位大哥来说是巨款,对那贵人来说,不过是去一趟酒楼的钱!
而且三位大哥只是向贵人借银子而已,向其表明只是暂借,并立下借据,三年内还清。
这样一来,三位大哥既还得清现在的债务,又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岂不是一举两得之事?”
三人一听,均觉得言之有理,私下一合计,便生起了向贵人借银子的心思。
这最近有接触的贵人,自是属找他们上惊恐吓人的贵人了。
什么都没干,去了两天,一人就拿了五十两银子。
这等好事,一年也碰不上一出。
想来那暗中的贵人定是个有钱的主!
这几个江湖中人虽有些江湖规矩,但向来也习惯会留些把柄在手,万一哪天被人灭口时,也能拿出来保上一命。
于是,某天深夜,在这三人悄悄上京时,杜喜派来的人也暗中跟上了。
——
又提前离开户部的纪子期,回到园子后,将今日看到的账本中的疑点记在了她专门制成的账本上。
她盯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陷入了沉思中。
所有的一切好似就要被揭开了,又好似一切都未曾发现过。
毕竟现在的一切,均是推断,她也好,杜安杜喜也罢,均还未有十足的证据。
杨大人秦娘处,还未有明确迹象,连掌柜身份未明,藏在暗处的户部和术师协会中人,亦未露出水面。
一切都已布好了局,只待收网,便能将那几条肥鱼网住。
但纪子期还是忍不住有些忧心,万一整个网都是空的,所有的思路都是错的,怎么办?
又或者,网中的鱼大到,足以让撒网之人不敢轻举妄动时,该如何?
纪子期将她从入术师协会之后到从南秦回京后的所有事,从头到尾又认真仔细地想了一遍。
赫然发现,她还是忽略了一件事!
或者说,并不是忽略了,而是因为事忙,暂且搁置一旁了。
刘天生刘夫子和他的地宫!
如若赈灾银子贪污一事,牵扯到户部刑部和术师协会以及西羌,西羌做为其幕后推波助澜之人,其目的是什么?
从中谋取利益?银子?肯定有其原因在内,国家的发展军力的增强,离不开银子。
再顺便发展一群贪婪自私的高官,动摇黎国的朝政!
但,人性本自私,贪污之人如野草般,除之不尽杀之不绝,历朝历代从不会少。
而且有贪官就会有清官,只要当朝皇帝陛下英明,推行政策行之有效,贪污之人永远只能在暗处暗中行动,无法成为国之常态。
以现任皇帝陛下的品性,以及下任皇帝陛下黎渊的品性来看,若想以此来动摇黎国的根本,无异于痴人说梦话!
还不如寻些美人,诱惑君王日日不早朝来得行之有效。
以西羌的野心,怎可能花这么大的精力布署,只为了如此效果不大的一个局?
那么一定还有其他的手段!
倘若术师协会内有内鬼,那么刘夫子会不会是其中一人呢?
刘夫子一人绝不可能完成那个地宫机关的布置、抓走那么多人、还能封住其家人的口。
只是刘夫子死前亦不肯交待其原由,这地宫之事便成了吏部的未解之谜。
但若,刘夫子亦是西羌内鬼之一,只是他的任务是另一种呢?
比如,残害术数天份高之人,让黎国术数发展缓慢下来!
纪子期猛地站起身。
人才!一个国家的发展,还有什么比人才更重要?
黎国依靠术数的发展,辉煌了近百年。
术师协会作为术数界的核心,其影响与作用不亚于掌着实权的朝廷五部。
原来,西羌的野心主要在此!
让黎国术数内斗,让黎国术数人才凋零,让黎国术数无法延续!
纪子期的心忍不住怦怦跳了起来。
若西羌早就抱有如此野心,这新制度的推广现今如此顺利,想必其中必定隐藏着她未曾想过,亦未曾预知到的危险。
已有数日未曾去过术师协会的纪子期,决定明日去术师协会了解一下现时的情况。
这时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纪子期以为是蒋灵,随口道了句:“娘,门没关,进来吧。”
“大姐,是小风!”小风推门而入。
“小风,你怎么会来?”纪子期奇道。
往常这个时候,小风基本都是同小星或小雨一块玩耍。
“二姐下了学院就去找少爷哥哥了,小星睡着了,没人陪小风玩!
小风也想去找少爷哥哥,可娘不让,说天色不早了,让小风改日再去。”
小风有些不满地撇撇嘴道:“大姐,小风会不会打扰到你?”
“不会,大姐正好忙完了。”纪子期捏捏小风鼓鼓的面颊,“等大姐收拾一下,就陪小风去玩好不好?”
“嗯嗯,”小风兴奋点头,看着纪子期手上一张张写满数字的纸,好奇道:“大姐,这是什么?”
看着他乌黑圆溜溜的眼珠子泛着水润光泽,纯真又可爱,纪子期忍不住逗他:“小风猜猜?”
小风未上学堂前,过耳不忘,在识字后,过目不忘。
但他身为蒋大师的曾外孙,纪子期的弟弟,偏偏不喜欢数字。
不是说他术数不好,毕竟身上遗传着蒋大师的血脉,差也差不到哪去。
小风不喜欢的原因,是因为觉得数字太单调无趣,来来去去只有一到九几个数字,远不如文字多且繁复来得漂亮。
果不其然,小风在看清了那些纸上的数字后,皱皱鼻子来了一句,“真丑!”
纪子期大笑不已,爱怜地捏了捏他的鼻子,惹来小风一阵抗议。
——
术师协会里,最近的气氛悄然发生了变化。
原因起源于前些日子的谣传,说当初所谓的术师协会内部大斗数,不过是一出戏而已。
蒋大师为了替自己曾外孙女纪小雪打响名声,特意请古夫子卢夫子,马夫子丰夫子几人,合力演了这一出戏。
刚开始只是几人私下交谈,很快越传越广,在术师协会里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纪子期前两次来的时候,已经开始有了谣传,听到风声的古夫子等人,自是不敢告诉她。
想着谣言止于智者,清者自清!纪子期如今有重任在身,没必要告诉她,徒增烦忧。
但现在愈演愈烈,已经开始上升到有人提出罢考九月上旬的资格考试!
此言一出,附和者众多。
古夫子和马夫子等人曾出面澄清,但向来抹黑之事,愈辩解愈招黑。
马夫子最初本着为他名声着想,自是不能任人污蔑,短暂的与古夫子站在了同一阵线上。
可后来有人提出罢考之事后,马夫子便闭上了嘴。
他既希望考试能继续,让他一雪内部斗数上败落的耻辱。
又希望罢考成功,让世人皆以为当初那场内部斗数,他之所以败落,并不是因为他本身能力不足所致。
不过短短两三日,术师协会内高呼罢考的声音越来越多,原本积极备考的各人也开始出现了消极情绪。
如此一来,本想着此事会自动平息的古夫子和卢夫子,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将此事上报了朝廷和蒋大师。
纪子期来的时候,古夫子刚派人将信送出去。她看到的便是古夫子一脸凝重的神情。
她刚进来的时候,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与她遇见的术师协会中人,打量她的眼光中,带上了几分轻视和不屑。
古夫子见到她,松了口气,也不敢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纪子期眉头微锁,“夫子的意思是说,现在术师协会里,原本保持中立的那一派,均认为上次的斗术是一场为了替我扬名的局。
因为感觉受到了欺骗,而提出了罢考,原本反对的一方中,也开始有不少人相信这个谣传了?”
古夫叹口气:“小雪,都怪夫子无能,以为这事清者自清,时日一长,这谣言定会慢慢淡会,谁知就演变成了现在这样。”
纪子期心中冷哼一声,对方以有心算计无心,怎会让这谣言散去?
“夫子,这事与您无关!只怕是有人有心在中间搞鬼,咱们没有防备,被算计了。”
“有人一心搞鬼?”古夫子大惊,“是谁?小雪,你可有证据?”
这事纪子期昨日才刚刚完全理清头绪,事情牵连甚广,她自是不敢将古夫子拉扯进其中。
“夫子,学生也就是猜测,您想想,原本最为反对的马夫子和丰夫子都接受了新的制度。
保持中立的那些夫子和学生,对这制度也无甚意见,若不是有心人故意散播谣言,怎会有这流言蜚语?
按理说,有人心中存疑是很正常的事情,私下与友人谈论一番也不足为奇。
奇就奇在,夫子和马夫子均站出来解释了,那些谣言不但不散,反而愈传愈猛,令不少人信以为真。
中立派中人大部分向来不喜与他人来往,或独立特行,或随波逐流,与己无关之事,一向很难入他们的眼。
所以这一次若没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挑起中立派心中的不满,那才是奇怪了。”
“这点夫子倒也明白。”古夫子道:“只是现在当务之急,不是找那幕后之人,而是要尽快平息目前的事件。
九月资格考试眼看已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倘若到时候大半以上人罢考,这让朝廷与术师协会的脸面往哪搁?”
如果先前布下的网能在这个月内收拢,到时候一切真相大白时,眼前的困境自会不解自破。
纪子期心中虽有六七成的把握,在短期内能收网成功,但还是不敢拿此事来赌。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其结果没人能承担得起!
“夫子,学生明白您的意思了。事情因学生而起,学生定会想办法,尽快平息此事!”
“都怪夫子无用!让你受这不白之冤!”古夫子自责道:“小雪,你要是有了对策,需要用到夫子的地方尽管出声,夫子定会竭力帮你!”
纪子期多谢道:“夫子无须自责!学生先在此谢过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