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永浚道:“落款笔法天姿迥异圆润高秀,疏朗匀称力追古法,确为董其昌亲笔所书,白书记觉得有什么问题?”
白钰道:“业内有个说法董其昌所有代笔画均为本人落款盖章,款识对未必是真,当时我拿到手时主要研究款识——落款乙卯年二月二十四即万历四十四年,抱珠阁是他建于松江白龙潭的书房,时间、地点都对但加起来就不对了……”
“哦——”
赵永浚自幼沉浸书法故而字画鉴赏方面的确颇有研究,皱眉苦思良久道,“董其昌是书画大家却也是为非作歹的恶霸,万历四十四正月他因强掳佃户女儿为妾引发轰动江南的群众运动,民众自发将他白龙潭的房子焚毁,还把‘抱珠阁’字匾额沉入河中,名曰‘董其昌直沉水底’,那种情况下哪有心情创作《云卷庵深秀图》?再说书房都被烧了,哪有什么抱珠阁?”
白钰竖起大拇指道:“赵书记眼力过人,厉害!我是查阅资料后才发现这个破绽,所以这幅画恐怕被打眼了……”
“那倒未必……”
赵永浚沉吟片刻匆匆从书房取了本线装书,翻了会儿指着其中一页道,“你看这里有条记录,万历四十四年二月十一日,沈士充接到书信要求紧急创作三幅山水画,不必落款用于董老应酬之需。从时间衔接看《云卷庵深秀图》应该就是其中一幅,至于为何在落款中提及抱珠阁,因为这批画赠给朝廷大员,董其昌不愿京城那边知晓自己的丑闻。”
“有可能有可能!”白钰连连点头。
“为董其昌代笔的有十多人,其中上驷者为沈士充和赵左,市场价大约在董其昌的两三成左右,也很不错了,很不错了!”
赵永浚连说两个“很不错”,有着明显的欣赏之意。
白钰笑道:“是这样的赵书记,原本我想着如果不是董其昌真迹就自认倒霉,回头把它付之一炬以免别人继续受骗,既然赵书记看出另有玄机,此画有缘者得之干脆就请您收下吧。”
“那不行,”赵永浚摇头道,“沈士充代作也值不少钱呢,毕竟同时代书画大家作品,白书记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嘴上说不要,却又想付钱买,其实还是要。
白钰还是笑:“没花钱呢赵书记,我拿了玉坠跟朋友换的,他本身也怀疑此画不对权当白送。赵书记请收下,日后遇到难以定夺的还要麻烦您鉴定。”
“哎,那我就夺人所爱啦……”
赵永浚微笑道。
其实双方都很清楚,白钰怎么可能拿幅假画登门拜访?又怎么可能事先不知道沈士充代作?
奥妙在于,如果董其昌真迹起步价就是两三百万,白钰不敢送,赵永浚也不敢收。
而且白钰也没必要送那些珍贵的给赵永浚,毕竟只是省纪委书记。
沈士充代作的书画加董其昌亲笔落款,市场价五六十万可能更低,因为很多收藏者不愿意收藏代作。
这样以白钰的身份送这样的古画,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日后有人追究也无妨,一句“非董其昌真迹”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所以到省部级乃至更高位置,送礼特别要讲究艺术,送得轻了、重了、方式、渠道、手法等不对,都不行。
不光要投其所好,还得精心铺垫,准确把握时间点和火候。
白钰今晚只是顺路稍东西然后鉴定字画,不谈工作,更没有需要赵永浚帮忙的事项,这样便很好。
倘若有求于人才匆匆忙忙拎着东西过来,连门都不让你进。
《云卷庵深秀图》是春节回京时从白翎屋里要来的,白昇鉴定的办法可不象赵永浚这般复杂,有个简单易行的诀窍:
沈士充为董其昌代笔实为生计所迫很有些不情不愿,文人难免有酸气,因而凡他的代笔均留有极为隐晦、连董其昌都看不出破绽的暗记,即他的山水画里必定有根草叶向右卷两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