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哥听人提起沈念一,探究的,又小心翼翼的多看了她一眼,孙世宁摇摇头,麦秆送到凌哥嘴边:“你尽管好生养着,有些事情等身体好了,再从长计议也不迟的。”
凌哥以为她会追着问个究竟,但是她脸上一点好奇的神色都没有,他反而又觉得无趣,毕竟还是个孩子,心里头藏着个旁人不知的秘密,总想要吊起一丝旁人的胃口,再卖个恰当好处的关子,特别是这个人,对于他而言,有些特殊。
孙世宁的手按在被角:“慢慢喝,鸡汤炖了很多,白粥也是要喝的,让冬青给你放些红糖在里头,甜粥才最容易入口。”那个口吻,那个语气,完当他是小孩子,听不出一点遐思。
凌哥的记忆里头,两个人不过差了三四岁,怎么她已经长成亭亭玉立,需要俯视才能平起平坐,心里头的挫败挡都挡不住,在小叶面前,他可以充大人,充兄长,而在她的眼中,他完没有长大。
不知为何,明明知道她留下来照顾是一派好心,是为了感恩当年之情,他却忍不住毒舌道:“我以前送药给你,是看你可怜,你的衣服没有一件是好的,不是裙子就是袄子,总带着补丁,鞋子永远小一些,走起路来,旁人都觉得挤脚,好生别扭。”
“母亲重病不能起,家中维持生计的就是她那一双巧手,顶梁柱一旦倒下,日子过得很是清苦,再加上日复一日的汤药,能拿出去变卖的都送了出去。”孙世宁垂下眼帘来,母亲本来还有点首饰,一件一件送出去时,她觉得心痛,“恨不得将自己都卖出去换了钱才好。”
自古锦上添花的事情人人爱做,雪中送炭最是难得,孙世宁知道,如果没有凌哥这个人,母亲最后那三个月,不能安稳过得去,他非但没有收药钱,给她的药材还是最好的,每一贴药,她都是亲手煎制,知道里头的好歹。
大恩不言谢,所以,孙世宁与凌哥再相遇时,没有说半个谢字,她只想尽力而为,治好他的伤,还有帮他报了仇。
凌哥见她眉宇间微微露出愁苦,知道是自己的话,伤到她的过往,却又语塞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幸而她并不置气,将空碗放在一边,语态再柔和不过:“喝过汤,你再睡会儿,大夫关照了,你身上的麻沸散尚未褪干净,否则的话,想睡都睡不成。”
“会很痛,我知道。”一块块皮肉硬生生挖下来,想一想都能身起鸡皮疙瘩,凌哥的肩膀抽了下,“我已经都习惯了。”
最最简单的一句话,流泻而出的却是更多的无奈,孙世宁此时才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凌哥一怔,明白她要问的是什么:“对方本来也没有要杀我的意思,留着我还有些用处。”
“那么,后来你逃出来,就没人抓你回去?”孙世宁对细节的敏感度高于常人,总是能够一针见血抓住最大的破绽所在。
“有,有人来抓我,却没有抓住。”凌哥紧紧盯着她的眼,“有好几次,我以为逃不掉了,老天爷却又给了我机会,留下我这样一个活口,就是为着家里头的十几口人命有所交代,我不能死,对不对,我不能死!”
孙世宁见他额角已经暴涨出青筋,指尖很柔软的在他额头上抚了抚:“别去想这些事情,你睡会儿,已经隔了三个多月,不差这一日半时的。”
凌哥看着她的手,觉得有些碍眼:“谁伤了你,伤得这样重!”
“技不如人,只怪自己。”孙世宁浅笑着答道。
“那我只睡一会儿,你别离开。”凌哥终究还是累了,眼皮发沉,重的直往下垂,依然不放心的重复道,“等我睡醒了,我都告诉你,我把这个可悲的故事都告诉你。”
“好,等你睡醒了,我听你说。”孙世宁耐心的等着他眼帘合拢,睫毛不再颤动,声音压到最低,“我宁愿你想不起这个故事,一辈子都忘记了才更好。”
“姑娘,我不明白,他说家里头死了十几口人,那是了不得的大案子,怎么沈大人却从来不曾耳闻,就算是在地方上,大理寺的消息这般灵通,也不会一无所知。”
“死了十几个人,应该会有个说法,如果对外宣称只是意外的话,这样的案子是不会送达天都,大理寺就不会加以理会,天底下每天要死这么多人,要是处处报备,十个百个大理寺都忙不过来。”
“什么叫做意外?”
“沉船,翻车,大火,水灾……”孙世宁每说一种可能,眉头就皱紧一分,她想到何御史家的遭遇,真相被隐匿,如果没有人站出来,那么冤死的人永远不得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