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苍穹都在燃烧着,火光将整片九州大陆照耀得殷红如血,仿佛承受着极限而剧烈抖动。天空宛如崩塌一般,被那道冲天拔起的剑气击碎,遮天蔽日的天外玄星,化为无数块巨大的碎石层层剥落,坠入汹涌的瀚海里。
那一天,许多人都看到了。
那个以一己之力,对抗天灾之人,正是无上魔尊!
哪怕他半边的身体已化为白骨,依旧没有退后一步!
又一瞬,天空一片白茫茫的大亮,气流冲散乌云,璀璨的阳光四散开来。
经历九天九夜无边黑暗的九州,终于重见天光!
地震,海啸,重重天灾骤然停歇,降至冰点的温度在阳光的沐浴下缓慢回升。那些身处于一片废墟中的受灾者,满身血痕的救助者,全都望向天际,感受着久违的光华。
人类,再次得救了——
曾经,有个人问他,“倘若你受尽苦难,只换来看她一眼,于你来讲便足矣吗?”
现在,那个人又问他,“想见的人,见到了么?”
白光里,他轻轻的笑了。
——嗯,见到了。
兜兜转转,他终于洗尽罪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回到了那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一剑独秀。
终于回到了,他来时的宁静。
功成之处,斯不见贤。
回首一句,了无牵挂。
炙热的气流蒸腾间,巨大的雪花在云端的火光映照下变成血红的晶体,冰雪和火焰交织成一片灿烂的天光,再从天上如鹅毛轻絮般,缓缓飘落。
彩霞铺满天空,恢弘壮丽的一天彤云。
三千世界,霎时间净澈如琉璃,放万千光明——
崩溃的嘶吼声回荡在苍穹间,一抹艳红的身影急急飞奔而去。她没有看到那心心念念之人,只看到,从天而降的光柱,静静照耀着那已然断裂成两截的却邪剑。
一切都,太晚了。
漫天的大雪里,她静静的站在落满光华的却邪剑前。
原来一步之遥,竟相隔了阴阳那么远。
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
她踩在厚厚的雪上,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过去,然后,她忽然失魂落魄的瘫坐在雪地里,她伸出颤抖的手,触碰在冰冷的剑刃上。
她唯一听到的,清晰的声音是。
“饕饕,你饿不饿?师父给你做好吃的。”
后来,她同观音奴说。
“他陪我走过一段又一段崎岖,漫长的路,把我呵护在他的臂弯里。可当他深陷黑暗时,我却没能陪在他身边,因为嫉妒,仇恨,让我无法看到真实的天机。我诅咒他,憎恨他,对他恶言相向,用捆仙索绑住他,用这双手,贯入他的胸膛。最后一次他抱着我的时候,将我全身的骨头都箍得生疼,现在我才知,那时他有多舍不得放开我。”
“他走了,就是对我最大的惩罚。连一声对不起,他都不肯听我说了。”
“而我……在梦里都想再尝一口,他亲手做的桃酥。”
那些日子,也不知怎的,赵约罗总是想起过去。
她想起来,在离恨天时,最爱去的就是集市,她和哥哥们乔装成平民,父亲穿着儒雅的深衣,风姿翩然像个世外儒士,父亲和哥哥们总会给她买很多绣工精美的布匹,珠宝,簪子。每次,她都会兴冲冲捧着这些礼物,跑回离恨天,和慕紫苏分享父亲送她的玩具吃食,再悄悄叫她一声娘亲。
天还未亮,她昏昏沉沉的从龙椅上醒来,外面依旧一片雾气沉沉。她依稀看到殿外坐着一个人。走近时,才发现是肖贤。
他静静的坐在那,等她醒来,似乎已经很久了。
“爹,您一大清早的坐在这儿做什么,您是怎么一个人从长生宫千里迢迢来的皇宫,也不知会我一声,早知您要来,我让叙北去接您。”
他不说话,只是拿出一个小包袱递给她,眼睛依然笑眯眯的,弯成月牙的弧度。
“这是……?给我的?”她打开,是一个精巧的点心匣子,里面盛满了各式的点心,都是她爱吃的。
“您大老远的跑来,不会就为了给我送点心吧?我知道,爹记挂着红儿,可下次不许了。外面时局动荡,天象无常,您一个人跑来跑去的,红儿不放心。”
他依旧不说话,只是笑笑,像她小时那样,摸了摸她的头发。
赵约罗猛然惊醒,下意识的冲出殿外。
她没有看到坐在门口许久,只为送一盒点心的肖贤。
迎面而来的,是一大片温暖的阳光和轻盈柔软的风。
她半眯着眼,望向湛蓝清透的天空。可她来不及庆幸九州躲过这一劫,她更加好奇,怎么一夜之间便扭转乾坤了?
她迫不及待的要跑去长生宫一问究竟,一定是父亲又给小顾出了什么主意吧,她有些不满,现在父亲越发的偏心那个小道士,什么都不跟自己说了。
“红儿。”
她转过身,看到的是楚叙北,他眼睛红红的,似是刚哭过。
赵约罗听到他说。
“老师和那天外玄星同归于尽了。”他哽咽一瞬,泪水终于崩溃“是老师,救了九州——”
赵约罗只觉脑顶轰然一声巨响,一片木然。
她动了动唇瓣,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然后,她又听他道:“老师死后,许多修士,都来争夺他的却邪剑,师娘,师娘她——为护住却邪剑,被数十万名修士围困!”
赵约罗来不及悲恸,厉声道:“立刻集结龙吟军,保护慕掌门,不惜一切代价!!”
日光倾城,照耀在昆仑上蜿蜒雄伟如龙脊般的山脉上,和灿金色的云连成一片。
赵约罗率领龙吟军赶到时,远远的便闻到了一丝浓烈的血腥味。
炙热汹涌的气流在半空中震荡,火光和血沫飞散泼溅,将半空的云层染成了浓重的血红色,仿佛赭红色斑驳的画。
血与光影的交织中,一袭火红嫁衣的慕紫苏毫无理智的大开杀戒,她周身的火光映亮了整个苍穹。
腥风烈烈,地动山摇。
那娇艳的身影立在天地间,周围是黑压压的千军万马,冷冽的血煞瞳似夕阳里最窒息的那一抹暮色。
力量之强,所有人都无法近她的身。包括顾修缘等人。
那些贪婪的修士在转瞬间便挫骨扬灰!
片刻后,杀戮停歇。一片死寂。
雪地里堆积的尸体如山,血流成河,触目惊心!
慕紫苏面色惨淡,她颤抖着持着染满鲜血的却邪剑剑柄,目光空洞的望着天空,喃喃道:“仙路漫漫,荆棘密布,你我夫妻同心同德,同去、同归——”
同去。
同归。
电光火石间——
她凛然举剑,衣袂烈烈翻飞。
观音奴远远望见,失了魂魄一般面色如灰,凄厉的喊声划破长空。
“婆婆!!!不要!!”
赵约罗和顾修缘同时一声惊呼飞扑上去!
然而为时已晚——
剑刃划破喉咙,漫天血雾——
她好像做了一个又一个嘈杂而混乱的梦。
有时在修罗界,一会儿在离恨天,一会儿又去了长生宫。
最终,她回到了小时候的杏花村。
斜阳两岸,炊烟袅袅,杏花村里长长的麦子在暖风里摇曳,被染成了一片温暖的姜黄色。她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执着个破了的风筝嗔怪他,“师父,你又把风筝弄坏了!”
肖贤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头发,“饕饕不气,师父给你做桃酥。”
她扭过脸,气呼呼的道:“我不要吃桃酥,我要放风筝。”
他宠溺的笑着,去竹屋里取了针线和一块绢布。她就坐在他身边,看他一点点的缝缝补补。
“明天我们去哪里玩呀?”
“都依你。”
“那明日去看南山的瀑布,后天去苗寨吃鱼,大后天去集市看花灯,”她张开双臂,“我要一个最大的。”
“好。”肖贤摸了摸她的头发,“晚上师父给饕饕做红烧狮子头。”
“算了吧,你又要给厨房点着了。”
“师父不会犯糊涂了。”
“好吧好吧,我信你一次。”
她幸福的靠在他的肩头,小小的双腿在石台子上晃来晃去。
“只要和师父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破碎的风筝完好如初,慕紫苏拎着风筝跑了起来,眼看那风筝飞得越来越高,她笑着,跳着,那般的快乐,“师父你看,我放得好不好?——师父?”
她回过头,身后却空无一人,只有在风中轻轻摇曳的稻草。
风筝悠悠飘落在了一望无际的麦田里,斜阳将她小小的身影拉得很长。
——“我们就这样,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