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百里说:“还有一点出乎意料,原以为洋人办的学校都是教会制,今天我竟然没有在学校中见到一个传教士。”
李谕笑道:“首先这不是教会学校,其次估计洋人自己都看出来在中国没有传教的可能了。”
“难怪我见有些学生反而在参加孔教会。”蒋百里说。
李谕说:“那是学生们的自主行为。”
有总统府鼎力支持,孔教会的活动非常广泛,似乎真把自己当成与基督教一样的宗教了。
不过李谕一点都不担心大学中出现孔教会,因为这种学说骗骗没学问的人还行,对大学生而言,把儒家学说强行掰成宗教的做法实在有些令人生厌,根本没人真想加入孔教会。
——
回到家的第二天,章太炎的徒弟黄侃与钱玄同、鲁迅又一同找到李谕。
“不好了,院士先生,师傅被抓走了!”几人大呼道。
李谕嘴角莫名一抽,然后凝眉问道:“太炎先生被软禁了?”
“是的!”黄侃说,“我们一直劝他不要来京城,可师傅根本不听,还说‘就算是袁贼诓我,那又有何惧,正好借此大骂袁贼!’结果到了京城没几天就被软禁到了钱粮胡同一处宅院。”
二次革命刚开始时,章太炎写下了一篇《讨袁檄》声援。
结果二次革命迅速失败,章太炎也被袁世凯盯上。
章太炎一开始认为他并不是坚定的孙、黄同盟者,所以相信袁世凯并不会因自己的几个宣言而对他怎么样。
只不过袁世凯一个手下,——章太炎极端讨厌的“佞臣”之一陈宦献策,让新婚不久的章太炎进京,可用则用,不可用则困之。
袁世凯接纳了他的建议,然后发现章太炎口无遮拦,立马软禁之。
他自然不敢对章太炎下手,因为章在学术界名气太大。民国时期,一般情况下军阀都不敢惹学术界名宿,怕被各界攻击,何况章太炎还是目前国学界的扛把子。
此前找范旭东时,李谕去过钱粮胡同,这次驾轻就熟。
章太炎被软禁在钱粮胡同19号,就是第一次鸦片战争时签订《南京条约》的耆英曾经的住宅。
——对了,晚清民国时期,这里还是北京“四大凶宅”之一。
袁世凯把章太炎囚禁在此,让他“安心”做学问,每个月给几百大洋,亲友探访也不阻挠,只是不让他出门。
李谕四人来到门口时,看到章太炎正在和监视他的宪兵理论。
可无论他说什么,宪兵就是一句话:“不能出去!”
气得章太炎提起手杖朝着他脑袋就是一棍,宪兵疼得哇哇叫,不敢还手,只能闪到一边。
章太炎哈哈大笑道:“袁贼走狗让我给逐出去啦!”
几人看得不是滋味,黄侃跑过去道:“老师,让您受苦了!”
章太炎大声道:“苦什么苦!我在这自在得要死!”
明显是说给宪兵听。
李谕对宪兵道:“我们要进去看望太炎先生。”
宪兵捂着头说:“快去快去,傍晚之前一定离开!”
几人进入屋中,看到墙上挂着太炎先生手书的“袁贼”两字,地上还有一些灰烬,应该是他把写着“袁贼”两字的纸烧完留下的。
鲁迅主动拿起扫把帮忙打扫,章太炎气呼呼道:“扫走了好,把袁贼的骨灰都扔掉!”
钱玄同说:“老师,您少说两句吧,不然真怕总统府对您不利。”
章太炎冷声道:“袁贼无道,敢杀钝初(宋教仁),未必敢杀我章炳麟!他要是敢出来,我和他拼个死活,好歹为钝初报仇!”
章太炎骂人真的狠,左一个“袁贼”右一个“袁贼”,但越是这样,袁世凯反而越不会杀他。
章太炎确实有点“疯癫”,但内心明亮得很。
他的真性情这次也救了他。
李谕叹道:“太炎先生,没想到前清时您被关进监狱,现在又来一次。”
章太炎也很无语:“没什么两样!”
鲁迅说:“我在教育部做事时,听说内务部正研究重新修葺天坛的事情。”
“难不成袁贼想祭天?”章太炎怒道,“那是皇帝干的事!他要是敢有称帝想法,我章炳麟和他势不两立!亏我当初把他视为国之希望,这才多久,竟然到了如此田地!”
李谕有些感慨,袁世凯要是提前一两年,也就是在1914年就尿毒症发作去世,绝对称得上伟人。可惜了。
钱玄同道:“现在尚且说不定,我不认为他敢逆势而为。”
黄侃则收拾起了铺盖卷:“以后我住在这儿陪着老师!”
章太炎骂道:“开什么玩笑,你真当外面的宪兵是摆设?他们连我吃饭都要监视,怎么可能晚上让你留下。”
黄侃说:“那我白天来看您。”
“好吧,”章太炎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出不去了,又对李谕说,“我的新婚夫人在上海无人照顾,她好舞弄文墨,而贵夫人也是大才女,平时让贵夫人多多照顾,她不会添乱的。”
历史上章太炎被囚禁的三年,汤国梨过得确实不太好。
李谕说:“太炎先生放心。”
章太炎无奈地坐回椅子上,然后想到:“对了,你的无线电报机是不是可以随时与外界联络?”
李谕点点头:“可以。”
“能不能借我一台?我也鼓捣鼓捣,不然日子太无聊。”章太炎说。
李谕说:“小菜一碟,明日我就让人送上门。”
章太炎悠悠道:“以后我章炳麟就要做个井底之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