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府人山人海。
皇甫雄手下的官兵封锁了城门之后,也是十分麻爪。一架架华贵大车,都得仔细检查,还得赔着笑脸,不敢把贵人们得罪得太狠——奉的是军令没错,但小鞋可是自己穿的。
能够出现在这里的人,个个非富即贵,扔一块金砖出去,能砸回三五块金砖来!惹不起哪!
人手严重不足,城墙上方的守军尽数被抽调了下来。
到了清晨,繁华散去,纸醉金迷漫成了薄薄的白雾。无论是排查了一夜的官兵,还是等待出城的人群,都感到异常疲惫和空虚。
每个人都有些发蔫,垂着头,心神尽数聚集在眼前方寸之地。
谁也不会想要抬头望一眼。
如果有人还打得起精神,往上方看一看,就会发现那空旷的城墙上方,竟是悠然行走着一对璧人。
封锁这么严,也只有长了翅膀的鸟,才有可能飞得上去。
“小桑果,”幽无命平抬起一只手,冲着下方指点江山,“将来,这些都是我的。”
“嗯嗯,都是你的!”她眯着眼,冲着他的侧脸笑道,“你是我的!”
他轻轻晃着脑袋,得意地转开了头,她只来得及瞥见一点止不住往上扬起的唇角。
他松开了她的手,大步走到城墙边上。
白雾笼罩着他,颀长的身影,往墙边一站,天然便带了一股王者睥睨之势,好似足以惊退千军万马。
他回过身,朝她伸出手:“来。”
她提着裙摆跑向他。
他将她拦腰一揽,轻飘飘便从墙垛间跃了出去,下落几丈之后,光翼一展,滑翔出数十丈,悄无声息地落入城外一片白树林中。
“我们是不是挖个坑先把东西藏起来,回头再取?”桑远远打量着四周。
幽无命‘嗤’地一笑,表示不屑。
桑远远心想,别处可不会像西府这般防御懈怠,单说城墙,除了西府之外,其余城池的城墙足有三十丈高,绝不可能凭空飞越。眼下风声这么紧,背着这一堆匣子,如何出境?
只见幽无命抽出了刀,斩下一段树干,然后衣摆一撩,往那树桩子上一坐,就地忙活了起来。
林子里气温特别低一些,幽无命专注地摆弄那截木头,额上竟是悄悄沁出了一层绒毛细汗。
桑远远看得一怔。
只见他抿着唇,黑眼珠紧紧跟随着刀尖,在那逐渐光滑的木料上缓缓挪动,时不时弯下腰,凑到木料边上,眯着眼瞄一瞄,但凡这个时候,皱起的眉毛总是特别好看。
摆弄了一小会儿,他大约是感觉到热了,随手把衣襟扯开一些,然后垂下头继续忙活。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顺着敞开的衣领钻了进去。
他看着瘦,其实衣裳底下的躯体结实得很,这一点在她第一次与他共浴时就深有体会。如今再看他,更是比当初多添了一重滤镜,目光落在那线条结实流畅的胸脯上时,心头忽地一跳,呼吸微乱,急急背转身。
本该专心致志做木工的幽无命,发出了一串低低的笑声。
桑远远没好意思去细想他在笑个什么。她走开几步,盘膝坐下,一本正经道:“此地木灵浓郁,我修行片刻,你好了叫我。”
她渐渐入定。
乍然连升两级,拔苗助长的弊端很快就显现了出来。她体内的灵蕴变得有些缥缈,就像是电力不足随时都有可能熄火的灯泡。
难怪姜雁姬要给姜谨真备了五匣子水灵固玉晶。原来被带飞之后,是会体虚的!
她心下暗忖,恐怕得尽快想办法补足这么多灵蕴才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此刻倒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力吸收周遭的木灵,能补一点是一点。
她把大脸花全召了出来。
晋阶灵明境四重天之后,她一次大概可以召出二十朵大脸花,根据召唤时的状态,误差不超过三朵。
只见一圈半大少年高的大脸花把桑远远团团围住,它们摇晃着巨大的花盘,一边挥舞着绿叶把别的大脸花挤开,一边飞快地将周遭的木灵蕴抓来,像一个个保湿喷雾机一样,将木灵化成最容易吸收的云雾,朝着桑远远呼呼地喷。
在大脸花的帮助下,她很快就在肌理中稳固了薄薄一层木灵蕴。
幽无命看得眼皮乱跳。
这是仙女?可省省吧,看看那些蔫不拉叽的大脸花!谁家仙女长这样!
他摇着头,双手泛起灵蕴青光,将手中新鲜出炉的长木匣里里外外加工了一遍。
如今,这截木头已变成了一只古色古香的长条匣子。他取出绸布中的五只木匣,小心地将那些水灵固玉晶置入长匣的夹层中,暗盖一合,任谁都看不出丝毫异样。
他上上下下瞄了一番,然后勾着唇角,拉开匣底的暗格,将那万年灵髓也倒了进去。
毫无破绽,完美。
他把长匣往身后一背,站起来,黑靴很随意地碾过地上五只空荡荡的木匣,将它们化成一地碎屑,风一吹,便不知去了哪里。
桑远远正好收起了大脸花。
她正要睁眼起身,忽有温热的呼吸落在了颈间。一双大手自身后环来,毫不避忌地抓在她身前,重重碾动片刻之后,将她抱了起来。
“小桑果,学着点,下次馋我时,不要只用眼睛看。”
低沉暧味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
她打了个不知是冷是热的颤。
转过身,撞进他的怀抱。
结实的胸膛,随着呼吸缓缓起伏。她忍不住用脸颊贴上去,轻轻蹭了一蹭。
正要说话,她的手忽然摸到了他身后的木匣。
“这是……”
她松开他,绕到后面一看。
“和原来有什么区别吗?”她吃惊地偏头看着他。
折腾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给木匣子换个款式?
幽无命得意地挑高了眉毛,将身后的长匣取下来,大大方方往她手中一搁。
“你看!随便看!找得出东西来算我输!”
桑远远怔了片刻,拉开了长匣。
匣中空空,什么也没有。
“哦?”她随地坐下,抱着那只木匣里里外外地检查起来。
很快就找到了暗格。
幽无命:“……”
桑远远垂下头,偷笑了一会儿。
其实幽无命做的这只长匣是极尽完美的,换一个人来绝对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是很不巧,她曾经在综艺节目上给魔术师当过一次托儿,为了配合演出,对方把道具原理给她掰得明明白白。
“没有关系,”桑远远安抚道,“除了我,谁也找不到你藏起来的东西!”
幽无命的脸色仍旧不那么好看。
她笑吟吟地环住了他,道:“就像……你的心,只有我一个人,能从你身上偷走。对不对?”
幽无命呼吸一滞,只觉这树林中,空气非常不够用。
“出发出发。”他快速背起了长匣,带头往北行去。
桑远远悠悠哉哉跟在他的身后,见他绷着脊背,直到走出老远,肩膀才松缓下来。
他刚转过身,便见她笑容满面,清清甜甜地补了一句:“不还给你了!”
幽无命头皮一麻,僵硬地转了回去。
走出一段,他终于缓了过来,回过头,嫌弃道:“走这么慢,非得要人抱么?”
她笑吟吟地疾走两步,抓住了他递向她的大手。
两个人很快就离开了白树林。
官道上人来人往,幽无命没办法敞开了飞。
行了小半日,桑远远不禁皱起了眉头:“照这样的速度,如何能赶在皇甫雄之前抵达晋州去安排‘证据’呢?”
幽无命笑得神秘莫测。
“小桑果,这种小事,无需你操心。”
他得意地挑着眉,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日头西沉时,二人来到了一处城池——抚陵。
这里果然不比西府,精铁筑就的城墙足有三十丈高,城墙之上密密地囤着兵,根本不可能像离开西府那样张开翅膀就飞过去。
入城的人个个都被仔细地检查。桑远远看了看幽无命身上的长匣,原本十分的信心降到了五分——这一路要经过诸多关卡,难保哪一关就被卡住。万一哪个官兵一时兴起,要劈开长匣来看一看呢?
桑远远把视线投向左右。
左右都是崇山峻岭,绕道的话,恐怕更要耽搁不少时间。除了硬着头皮闯关之外,似乎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幽无命微微扬着下巴,道:“小桑果我考你一考——你我,是分开还是一起走?”
桑远远不假思索:“自然一起走。”
幽无命猛地垂下头看着她,眉梢微挑,叹道:“小桑果当真是聪明!这般情形下,换了常人,定是拆开来分别上路,所以独身一人的男女反倒会被盘查得特别仔细,你我反其道而行之,更容易被忽略。”
“不,”桑远远认真地说道,“因为我一个人会迷路。”
幽无命:“……”
进城比预料中还要稍稍顺利一些。
西府与抚陵相距数百里,没有车马的话,除非长了翅膀,才有可能短短半日就来到这里。所以官兵们将重心放在了那些云间兽车上,幽无命的木匣只被草草检查了一番,便挥手放行了。
二人进入抚陵城。
抚陵虽不比西府繁华,但此地距离西府极近,也被那财富的余波惠及。城中林立着酒肆茶楼、以及供富贵远客停下来休整的高端驿栈。
清静、富庶。
幽无命挑了一间大道旁最醒目的驿栈,直直踏了进去。
桑远远:“?”这是什么意思?吃了她再上路的意思吗?
幽无命很豪气地包下了驿栈中最大的客房,包了十天,却付了十一天的房钱,交待任何人不得打扰。
桑远远:“……”晋州不去了?
他攥着她的手,径直把她带进了厢房。
桑远远有些紧张,心中想着‘不要脸红’,耳朵却是越来越烫。
进了房中,他把长匣往榻上一放,将她摁坐在床榻边,照着脑门亲了一口,然后一脸正经地说道:“你歇息一下,我即刻便回。”
桑远远干巴巴地开口:“你去哪里?”
幽无命神秘一笑:“买东西。”
桑远远:“……”
这还用猜吗?用猜吗?如果不是芙蓉脂,她把桑字倒过来写!
幽无命比她想象中回来得更快。
好像就在楼下走了一圈。
桑远远盯住他带回来的大包袱,只觉双腿发软。
“要……要这么多吗?”
幽无命把包袱往木桌上一放:“未必够,毕竟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恐怕得练练才成。”
桑远远:“……”
她发现,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这种极不正经的话时,整个人看起来性感得不得了。
她呆呆地点了下头。
不错,她空有满腹理论知识,其实并没有实战经验,而他,连理论知识恐怕都不齐全……两个新手,真得磨合磨合……
这般想着,心脏在胸腔中跳动得更加厉害,脸上一阵接一阵发烫。
“小桑果,过来帮我。”幽无命很霸道总裁地低声说道。
谁怕谁啊。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轻轻攥住了他的衣带。
他解开了包袱,将一只冰凉的四方盒子塞到了她的手里。玉质的盒子,根本不必低头看,便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她的视线落在他的后颈处,颇有些尴尬地问:“这个,要我来嘛?”
话一出口,只觉浑身血液都涌到了脑门上。
“嗯,”幽无命理所当然地回道,“我不会。”
云淡风轻的语气,没有半点郑重,没有丝毫热情,就像在说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样。
桑远远先是一怔,然后便怒了——上次在车厢中涂得有来有去的人是谁?!如今真正要上阵,他反倒是拿乔起来了?!这般敷衍的语气,像是她求着他睡觉一般!好没劲的霸道总裁,待会儿是不是干脆要让她自己动来着?!
她气咻咻地抬起头,见他从包袱中取出一张雪白的绢布。
一时间,桑远远心头涌起了浓浓的委屈和愤怒。
他这是什么意思?还没得手呢,就表现得这般敷衍,心里只惦记着这劳什子喜帕了?!
去他奶奶的!
幽无命见她半天不动,纳闷地转过身。
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照着胸口飞了过来。
幽无命随手一抓,墨盒盖子翻开,摁了满手黑乎乎。
“……小桑果?”他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桑远远呆呆地望着他那只黑手。视线一转,看清他接住的是一只玉质墨盒,视线再一转,发现那绢布足有厚厚一叠,上头还整整齐齐地捆了一小匝毛笔。
桑远远:“……”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是要她帮他磨墨?她僵住了,一时都不知道该摆个什么表情。
幽无命慢慢皱起了眉头,抬起手来,摁向她的脑门。
桑远远躲闪不及,被他染了墨的手摁了个正着,冰凉的墨汁落在发烫的皮肤上,她觉得它们好像正在丝丝地往外冒白汽。
“病了?脸这么红。”他盯住她通红的小脸,带泪的眼角,颇有些纳闷地嘀咕道,“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看漏一眼,就能病了呢。小桑果你究竟是什么做的,怎就那么娇弱,如今一刻也离不得我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