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凝几乎心脏骤停。
她二话不说,就算自损八百也行,一头撞在嵇无靖额头上。
“嘭”的一声,嵇无靖不由往后仰,手上果子也拿不稳,下一刻,在果子掉落之前,他顾不上额上疼痛,长手一捞,准确无误接住果子。
然后,他才抬起手,摸摸额头。
那模样,确实有点木。
千凝揉自己额头,嵇无靖那厮额头真硬啊,她简直是自损八千,咬着牙齿警告:“以后不准这么做!”
似乎察觉她的恼意,嵇无靖微侧过脸,面上,带着恰如其分的迷茫:“为什么?”
这好似是他第一次,将“为什么”问出口。
千凝情绪还有点不对,她没留意,只道:“管那么多为什么,你再这么做我就……”
再这么做,她就?能干什么?
啧,威胁的话,她放不出来,因为她没有能够威胁他的事。
这段时日,她渐渐明白,嵇无靖会乖乖留在山上,其实是因为他没有目的。
他会乐意被猎户压榨,也是因为没有目的。
若说本来归一真人,其道心和其稳定,一心只向着修炼,那如今的嵇无靖,则因为转世投胎,遗忘道心,不会有别的目的。
前两世投胎,他运道好,托生富贵人家,家族自然会对他进行教育,所以菜菜说过,他有一世,身为帝王,身负使命,励精图治,开创开明盛世。
现在不一样,他没有受过教育,他只听别人命令,这个人是她也行,是猎户也行。
如果不是她,这个木头会乖乖回猎户家,继续受剥削。
千凝深深吸口气,再次强调:“总之,以后不能对别人随便做这种事。”
嵇无靖没有吭声。
千凝搓搓脸颊,突然想起买的三条小手链,她自己留下莲花的,把胖娃娃那条,递给嵇无靖:“喏,这个送你。”
嵇无靖伸出手,不一会儿,手上落下一个凉凉的物体。
它很轻,他看不见样貌,不过手指在触摸它的时候,隐约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好像个小人。
千凝实在看不下去,她跟着坐下来,把红绳绑在嵇无靖手上,说:“以后就戴着,别摘下来了。”
嵇无靖有些不习惯,晃晃手腕,不过也挺给千凝面子,没有立刻摘下。
至于菊花那个,千凝打开储物袋,拿出储物戒,抱出千玖,千玖这个阶段,最是嗜睡,紧闭双眼,正睡得正甜。
千凝把菊花,小心翼翼地缠绕在千玖手上。
她用手指刮了刮千玖的脑袋。
千玖已长出头发,黑绒绒的,不久前,她还只是个小小婴孩,现在,看起来得有半岁孩子大,脸颊也十分圆润,轻轻一碰,还会发颤,像荔枝雪白的果肉,甜得让人想啜一口。
千凝忍不住小小亲了一口,太可爱了。
她嘀咕了声:“长得还挺快。”
菜菜说:“千玖骨骼是竹子,竹子长得当然快,这才月余,就相当于半岁孩子了,之后会越长越快的。”
“是吗?”千凝惊喜,“看来玖玖很快就能长大小孩,大人模样。”
她要多赚钱,给千玖买好多好多东西。
千凝又抱会儿千玖,刚想把她放回储物戒,正好,千玖醒了,她睁开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千凝,露出暖暖一笑:“咿——呀呀!”
她伸出肥厚肉肉的双手,轻勾住千凝的脖子。
千凝突然舍不得。
且她一做出想把千玖放回去的举动,千玖那眼睛就微微红润,但也不哭,就那样看着她,是个人都受不了,心软下来。
想了想,千玖该接触外面的世界,总把她放在储物戒里不是事,况且,现在千凝也算安定下来,不像刚来人界时了,于是,她决定把千玖放出来。
从这日开始,千玖就和千凝一起睡,虽然千玖不用吃东西,不过千凝也会定时给她喂水。
第二天又下雨,千凝就没下山。
过两日,天气晴朗,千凝要下山去找木匠,不好带着千玖,她把千玖放好,招手叫来嵇无靖:“这是千玖,我女儿。”
嵇无靖略微颔首。
千凝将千玖放到他怀里,他乖乖接住。
千凝又说:“你读一读我教给你的,《三字经》《千字文》,给千玖听。”
收到任务,嵇无靖在一旁坐下,他伸出手指,碰了碰千玖的手,张开口:“人之初,性本善……”
千凝走远之后,回头一看,男子剪影刚毅高大,手上,却抱着一个小婴孩,他略低着头,声音低沉地诵读,晚秋的风携来他的余音,令千凝忍不住一笑。
还真是娇夫化了。
千凝越过荆棘地,这回一入镇内,就有一个大娘和她打招呼:“侠女可是打死熊妖的人,来,大娘没什么好东西,刚杀了只鸡,做了焖鸡肉,姑娘带点走吧!”
千凝不占这么朴实的人的便宜,连忙摆手:“不用,我吃饱了的,谢谢大娘啊!”
菜菜:“看来你的知名度,这几天就传出来。”
千凝有点尴尬,伸手揪了下自己发尾,她头发绑成马尾,那发尾俏皮地跳了跳,拂过她白皙纤长的脖颈。
一路上,得有五六个人和千凝打招呼。
终于,她找到木匠铺子,上回和木匠已经商量过,本来一两银子造一个木屋,不过要三个月才能做完,多加人手,二两银子并一贯铜钱,她不包吃住,就能十几天造成木房。
千凝不缺钱,定了后者。
因她有能耐,木匠几人,并不怕上丰宇山。
千凝问:“为什么会怕丰宇山?”
木匠叹口气:“姑娘是不知道,这几年,上丰宇山失踪的人太多了,县衙都发出通告,尽量不要上丰宇山。”
另一个木匠学徒说:“对,住我隔壁那张麻子的父亲,就是上丰宇山没了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木匠说:“姑娘有打熊妖的能力,跟着姑娘走,我们就不怕,何况自从姑娘来了后,丰宇山上,都安静了许多。”
学徒附和:“对,姑娘太厉害了,也只有姑娘敢住丰宇山上!”
难怪丰宇山上人这么少。
千凝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有能力的是嵇无靖,但她也不差嘛!
而且,不是她想住丰宇山,是在丰宇山上有嵇无靖,她怕把嵇无靖带到小镇,他也听别人使唤,到时候就麻烦了。
正所谓,必要的时候,还是要木屋藏嵇。
商议好后,千凝还去吃了个午饭,买点嵇无靖要吃的东西,然后,才带着木匠几人上丰宇山。
走到木屋附近,千凝不由支起耳朵,她好像,还听到嵇无靖的声音。
她一愣,跑过去一看,嵇无靖语速缓缓,还在念《千字文》:“……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他居然从千凝走之后,念到现在!
千凝这一走也得一个时辰,嵇无靖声音都哑了,千玖嫌吵,用小手,捂着自己耳朵,睡得正熟。
千凝连忙说:“十三!”
嵇无靖停下来。
千凝哭笑不得,怪她走的时候,忘了嘱咐他念两三遍就行,他居然就这样,一直念下去。
她摇摇头:“别念了,本来念个几遍就行。”
嵇无靖:“好。”
不过这时候,他声音都哑了,千凝把食物给嵇无靖,用被子包好千玖,那木匠不由惊讶:“姑娘……哦不,夫人原来成婚了?”
千凝一愣:“呃不是……”
木匠说:“不然姑娘怎么和男子一起?”
虽然因仙门会存在,女子也能修仙,梁国的男女大防不若往朝严,但未婚女子和非亲缘男子同吃同住,还育有一小孩,总归是惊世骇俗。
千凝放弃挣扎:“嗯,是的。”
孩子都有了,她认命,就这样吧。
她承认后,木匠几人也不说什么,只道夫人与郎君十分般配,都是一等一的好样貌,他们一边聊天,一边开始量地方,打地基。
就这样过去两三天,木匠做活,嵇无靖呆坐,千凝逗千玖玩,县令聂学真倒跑上来了。
大清早,木匠扛着工具过来时,身后跟着县令大人,聂学真是个书生县令,徒步爬到丰宇山,就累得浑身虚脱,抬眼一瞧,便看一男子正坐在石头上,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那男子骨相流畅,眉弓骨下,一对眼睛深若潭渊,朝他望过来时,聂学真心内不由一紧,早些年,他赴上京赶考时,有幸见过郡王之世子,都没有这种气质。
却见千凝走过来,她道:“聂大人怎么也来了?”
木匠先说:“大人说有事找夫人相商,我们就一起过来。”
聂学真一路上,已经听木匠说千凝已成亲一事,不由想起前几次自己还“姑娘”“姑娘”地叫人家,实为失礼。
他作了个揖,道:“夫人,那位就是……”说着,他瞅向嵇无靖。
千凝说:“他叫十三,我……”
千凝皱了皱眉,“我郎君”说不出口,“我娇夫”好像才正常些。
聂学真接话:“夫人能力十足,尊夫也是仪表堂堂。”
千凝心想,那外表可以,内里嘛,就是块木头。
不过千凝以为,以嵇无靖的能耐,即使是木头,县内人多少有所耳闻才是,没想到,这几人都不知道他。
菜菜说:“除了猎户的长期奴役,其实以前嵇无靖蓬头垢面,脸上都是污渍。”
他清理的方式,就和千凝上次看到的差不多,把头扎到水里就完事,如今千凝给他擦过几次澡,他也知道洗澡是要搓搓皮肤的,再加上穿得好,以前就算认识他的人,现在不一定认得出他。
千凝了然:“难怪,我说这么帅呢怎么没人看上。”
菜菜:“……不过,从以往来看,也不是没人看上,他不理人家而已。”
若有女子真觉得他十分有男子气概,想找他搭话,嵇无靖一副“云里雾里听不懂”的表情……
千凝想了想那画面,甚觉好笑。
总之,娇夫在写字,千凝不打扰他,请聂学真坐在另一边的石头上,这里没有像样的桌椅,木匠会送一些家具,等房子造好,她还要去添置些。
聂学真组织语言,说:“夫人,是这样的,有一件事想要麻烦你。”
千凝问:“什么事?”
“唉,”聂学真说,“说来话长,我任职这两年,久丰县出了一头狐妖,一头鼠妖,一头獐子妖,还有一头熊妖。”
频率相当高,这些还是久丰县知道的,丰宇山上到底多少妖怪,也没人清楚。
“近来,除了熊妖,县内还有人家少了谷米,实在不堪扰,夫人能耐强,可否到县衙内任职,自然,会给夫人结银子……”
聂学真声音小了点,他实在觉得丢人,县衙目前的衙役,没一个敢对上这些妖怪的。
千凝问:“月结吗?多少钱啊?”
她要养娇夫小孩,又不想紧巴巴过日子,正是应该多赚钱。
聂学真说:“一个月一两银子。”
待遇不错,就是风险有点高,不过,千凝想了想自己那堆快发霉的符咒,不用白不用,一口答应:“那我白天几时去,晚上几时回?一个月有休沐吗?”
千凝问得这么仔细,聂学真愣了一下,才说:“辰时去酉时归,十日一休沐,不过若平日无事,就不麻烦夫人。”
简单说,衙役多男子,若非有妖怪出没,千凝就不用去衙门。
真正的弹性上班,还有这种好事?千凝一口答应:“好。”
没想到千凝答应得这么爽快,聂学真喜极,道:“如此甚好!”
上岗来得如此快,过两天,因听说又有哪家少了谷米,千凝要下山去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