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德莱特不会那么快发现自己。
她离走廊转角还有三步,对方要走到视野囊括她的范围内需要十几步。
她错在没把自己的体力消耗算进去。
扶住墙壁的时候,她已经喘气连连,感觉自己是一滩流动的水了。
水没有腿,只能朝着低处流。
而她要在平地上流。
身后远远地传来声音:“海洛茵,是你吗?”
德莱特在上楼梯。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他的脚步由迟疑变得加速,最后疾步走来。
青年靴子都没换,佩剑甚至也没来得及摘,他很快地上了楼梯,看见他妹妹闪身进了房间。
“咔哒”一声,门落了锁。
阮笙直到锁上门才出了一口气,背靠着门板,无力地滑下来。
……要命了,真是要命了!!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出什么毛病了!?
阮笙痛苦地用手背敲着额头,一个想法在她的脑海里稍纵即逝。
她想起了什么,费劲地挪到书桌的容器旁,揭开丝绒盖布,克莱因正在清透的水中睡得正香。
她咬着牙齿,撑住凳子,半支起身体,腿抖得不成样子,因为视线不清碰倒了桌子上的镜子和首饰盒,摸索了半天才摸到一些散落的糖果。
她眯着眼睛,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辨析糖果。
随后,她跌倒在地上,低低地痛呼一声。
阮笙愤愤地拉开柜门,最前面的是她装零嘴的透明盒子,已经很空了。
她扒开资料和书籍,又翻出了里面另外一只盒子,其中只有零零碎碎的一些糖果纸。
——那是用来装七宗罪糖果的。
……她当时吃了几颗来着?
德莱特敲了半天门,里面一丝声响都听不见。
他没来由地焦灼起来。
海洛茵怎么了?她受伤了,还是受到了什么精神上的打击?是因为刚才那个黑暗神神殿来的神职人员吗?
海洛茵认识那个人吗?他们之间,在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什么吗?
德莱特频繁地按动着门把手,然而空气中只是传来机械的摩擦声。
她在里面如同睡着了一样,不仅没有说话声,没有哭声,甚至连走动声都没有。
真的睡着了吗?
还是……
德莱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得心惊肉跳。
怎么可能!他的妹妹尽管身体羸弱,却也不到这个地步吧?只是在家里呆着而已,没有急性病的话,是绝对不可能……
德莱特再一次想起了那个黑发青年。
祂的年纪比他大一些,个头也稍稍高出一点,都是黑发,祂的却随意又慵懒地翘着,不像他的一样整齐且服帖。
祂的眼神目空一切,说话的时候能看得出来,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这样的人……会是祂伤害了海洛茵吗?
祂看上去神秘莫测,可以说,只要祂想,祂是绝对有这个能力的。
德莱特的心脏急迫地跳动起来,这一时间,他甚至等不及去找女仆长拿房间的钥匙,只是想着破坏这道烦人的障碍。
甚至拔了三次,才把剑拔出鞘。
他狠狠地劈开门板,发出了巨大的动静,被惊吓到仆人门纷纷跑上楼,看到向来冷静稳重的少公爵握着剑,一身杀气,似乎把门板当做了敌国的将领。
胆小的惊叫着逃走了,剩下几个躲在楼梯旁的转角处偷偷观望少公爵的反常行为。
他从来从容的神色也变得慌乱无措,额角滴下冷汗。
“去、快去叫执事!!”仆人们乱作一团,没有人敢接近他,“少公爵发疯了!!”
“别乱说,小心脑袋!”
“那是海洛茵小姐的房间,哈蒙呢,她怎么不在这里?”
“我、我刚才看到了哈蒙,她好像去干洗店了……我这就去叫她回来!!”
……
暴力开门后,德莱特闯进房间,一眼就看到了床上被子下隆起的瑟瑟发抖的小丘。
他心急如焚地大步走过去,掀开被单,那一瞬间他的手连自己都未发觉地微微发颤。
——少女完好无损地蜷缩在被单下。
心脏像坐过山车一般,冲上云霄,又狠狠地落下。
德莱特有些愠怒地抓住她的手臂:“海洛茵,既然没事,我叫你那么多声,你为什么不——”
他错愕地低头:“你发烧了?身体怎么这么烫?”
他扯住她的手腕,想把她拽起身,对方却像棉花糖一样黏在被子上发着抖不肯看他一眼。
“喂,你到底……”
终于把棉花糖扯了下来,少女呜咽着,瘫软地跌在他的身前,肩膀颤动着,肩膀和关节的皮肤下都浮着青涩的粉红。她浑身烫得不像话,声音又低又小,说的话根本就听不清。
“……我好难受……”
德莱特伸手去探她的额头:“你说什么?”
“……德莱特,”
少女被他摁住,终于抬起了脸,眼睛水光潋滟,双唇罕见的湿润殷红,脸上和脖颈出覆盖着一层薄汗,她抱着他的腰,近得他能看清她脸上细细的浅色绒毛。
脸颊绯红得像一颗熟透的草莓。
“我难受。”
她几乎是以撒娇的口吻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
“……你叫我什么?”
“德莱特,我难受。”
“德莱特,我好难受。”
“德莱特,我浑身都很不舒服,我好热。”
……
青年浑身僵硬了一瞬,好像在那一刻,全身的血液倒流涌上头顶,连心脏都快要冲出破碎的胸腔,整个人从下而上燥起来,连肌肉都在隐隐发麻。
他之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新奇的,悸动的,难以抑制的,更像是一种本能。
这种本能诱导着他去回应她。
他好像被海水淹没一般无法呼吸。
手指动了动,松开。佩剑掉落在地板上,发出“哐当”的声响。
她被惊得瑟缩了一下。
他的手安抚地按在她的后背上,他哄小孩似的轻声,嗓音微微干涩沙哑:
“海洛茵,别怕,别怕,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