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的声音也没听到。”
堕神眼观鼻鼻观心。
祂暗暗想,你自己做了些什么,自己心里他妈的没点数吗?
帕斯塔莱越走越慢,越走越慢,走到后面已经几乎挪不动腿了。
清晨,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掉落在地上的带血的小刀,被火烧毁得惨不忍睹的现场。
帕斯塔莱走过去,蹲下来,抽出小刀。
不是她的那把。
院子里尸体很多,看来不仅人贩子被烧死了,协会那边过来接头的也大概率无人生还。
他跪在地上,用手翻着一具又一具尸体,试图从中分辨出一些能够证明不是她的痕迹。
他失败了。
尸体完全焦黑,什么也看不出来。
有人把这里的所有活口全灭了。
帕斯塔莱不相信,他拿着小刀,试图挖出尸体的眼球查证不是她,被实在看不下去的堕神制止了。
“你清醒一点,看到那边的破碎的斗篷和裙摆了吗?”
堕神冷冷地嘲笑,“别忽视不想看到的东西和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啊,帕斯塔莱,衣服都烧成那个样子了,你认为她有可能生还吗?连惨叫声都没有,说明在烧死之前就已经被灭口了。”
闭嘴。
帕斯塔莱很想这么说。
可是他嗓子干哑疼痛,气管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神魂被抽走了一样跪坐在地上,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萎靡下来。
眼瞳失去了光泽。
如果当时能够早一点,早一点出来,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种下场?
为什么要多贪恋那一时半刻呢,明明可以及时出来解救她于危难之中,为什么想着要让她多挣扎,多痛苦一会儿呢?
帕斯塔莱干呕起来。他十指扣进泥土里,被瓦砾磨出了血,他呕吐着,眼泪一起从脸上奔波涌出,大颗大颗地砸进土里。
“呕呕呕呕呕呕——”
他被自己卑劣的行为和想法后知后觉地恶心到了。
浑身冰凉地颤抖起来,他把脸埋进泥土里,试图用窒息的方式杀死自己。
堕神连忙强制把他拉了出来。
开什么玩笑呢?祂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魔王血脉继承者,好不容易觉醒了一个守护魔神,好不容易对方的白月光死了,继承王座的道路上终于没有了阻碍,他却要寻死!?
这不是坑神吗!!
“你冷静一点。”堕神把他费力地把他从土里扒拉出来,看着他狼狈又不堪的面容,语重心长,“她死了,但是杀她的人却还活着啊!你难道不想快点变强,然后去为她复仇吗?”
少年空洞的眼神没有一丝神采。
很长时间过后,堕神才听到他开口。
“不想。”
祂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道:“什、什么!?”
“我最讨厌的,就是复仇这种事情了。”帕斯塔莱像一株枯萎的草,憔悴又东倒西歪,“杀死杀了她的人,并不能让她活过来,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这又有什么用呢?复仇这种方式,只是在折磨失去她以后的我自己而已。”
“……”
真是一个自私到堕神都失去谴责的语言的地步的人了。
怎么会有这种渣滓?
他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想要留住一个人,从头到尾考虑的,都只有他自己而已。
他甚至不愿意为他爱的人复仇。
他真的把她当做一个人看待吗?
还是仅仅当做一个信仰,一座雕塑,一个指向标,一面三角旗帜?
堕神都快恶心吐了。
祂忍着恶心,言不由衷地劝慰他:“为什么要这么想呢?在遇到她之前,你一个人也可以生活的很好啊!失去了她,并不代表你就失去了全部的生存的意义。你并不是离开她就活不下去的。”
“我确实不是离开她就活不下去,”帕斯塔莱垂下头,黯然地流着眼泪,“但是离开她,我就是一只无头苍蝇,一具行尸走肉,一条没有主人,人人都可以喊打的狗罢了。”
别,可别侮辱狗,狗还知道护主呢。
堕神绞尽脑汁,一边忍住唾骂,一边灵光一现。
“其实……复活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祂知道自己在撒谎,一个弥天大谎。
“魔域的王可以得到专属于他的继承恩典,恩典上记录着有史以来三百多位魔王所有的游历和故事。传说,恩典上记载着失传了几百年的复活魔咒。只要有这个魔咒,就可以复活任何你想要复活的人——”
“真的吗……?”
声音都在战栗,在颤抖。
他不敢置信,不可思议,眼睛里燃烧起了祂从未见过的亮光。
“……当然是真的。”就怪了。
“所以,现在,你还不想继承王座吗?”堕神轻声道。
帕斯塔莱已经完全变了。祂感受得到,从巨大的绝望和痛苦之中抽离出来,是完全能够让一个人洗经伐髓,改头换面的。他的眼神里不再是懦弱和胆怯,脊背不再躬着,看人也再不躲闪,塌下去的肩膀重新立起来,精神世界里是无穷无尽的和不顾一切的决意。
“……半年之内。”
帕斯塔莱眼睛闪闪发亮,病态的,狂热的,好像迸发出了能灼伤人的光芒。
“半年之内,我会肃清敌人,登上王座。
然后,复活她。”
塞缪尔发现自己戴着面具。
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穿着很长的白袍,戴着兜帽,上半张脸覆盖着一张白色面具。
桌子上摆着一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新鲜得仿佛刚刚才摘下来一般。
塞缪尔伸手去拿这支玫瑰。
才碰到的一瞬间,祂就感应到,这支玫瑰被施加了魔法,可以维持九十九天不败。
祂拿上这支玫瑰,朝着门外走去。祂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祂只是觉得,自己必须去。
祂离开了众神山,穿过裂谷深渊,来到人间界。
这个夜晚的人间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祂穿梭过人群,握着胸前的玫瑰花,它从神域来到人间,半丝灰尘都未沾染,半片枝叶都未凋零。
玫瑰花竖在祂的左胸胸前,像是红色的心脏一般,在随着祂的步伐跳动着,明艳地绽放。
广场上人山人海,拥挤的人潮汹涌,吵吵嚷嚷地声音不断,各种食物诱人的香气传来,情侣们暧昧的情话,交缠的双手,这些,塞缪尔通通都看不见,听不到。
祂自动屏蔽了五感,直到她的出现。
那个纤细高挑的身影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兜帽也一样被拉上,随着她的走动,海藻一般瑰丽的玫瑰色长发在斗篷和裙摆中若隐若现。
她不疾不徐地来到了祂的面前。
她戴着一样的白色面具,清透的湖绿色眼瞳注视着祂,浅粉色的唇角微微弯起,似乎是在按捺着愉悦和激动的心情。
她有很多话想说。
少女的眼睛告诉塞缪尔。
暗潮涌动,她跟祂面对面站了十多分钟,她最后只低头,清浅地一笑。
“晚上好,塞缪尔。”
她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三年一度的烟花大会又到了,你按时赴约了。”
“晚上好,”
塞缪尔垂眸看着她的玫瑰色睫毛,递出穿越了神域和人间界的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花,
“嗯,我来赴约了。”